鸡叫二遍刚过,林烨就从炕上爬了起来。他没点灯,借着窗缝透进来的灰蒙蒙天光,把藏在炕洞里的布包掏了出来。手指碰到粗布的粗糙表面时,心里才踏实了些。他解开结,确认蓝布、火柴、白糖一样没少,重新扎紧,塞进贴身的衣襟里。
外头风刮得紧,吹得窗纸啪啪响。他套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轻轻推开房门。院子里静得很,只有墙角那只老母鸡扑腾了一下翅膀。二哥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手里拎着个空竹篮,装作要去赶早市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天还没亮透,脚下的土路冻得发硬,踩上去咯吱作响。他们专挑田埂边的小道走,绕过村口的打谷场,再穿过一片荒坡。寒气顺着裤腿往上钻,林烨走得急,额头却渗出了汗。他知道,公社检查站那边每天早上六点设卡查人,要是被拦下,身上这些东西一件都带不出去。
“再往前就是岔道,往左绕山根,能避开岗哨。”二哥低声说,脚步没停。
林烨点头,紧跟在他身后。雾气在低洼处聚成一团,远处的树影影影绰绰。他们一路疾行,直到看见县城南门的土墙轮廓,天色才微微泛白。
进了城,街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卖烧饼的炉子冒着烟,几个穿干部服的人匆匆走过。二哥熟门熟路地拐进西街一条窄巷,巷子两边堆着杂物,墙皮剥落,几户人家的门板刚卸下来。
“我那表舅的旧邻在这儿摆摊,消息灵通。”二哥说着,敲了敲一家半开的木门。
一个瘦脸汉子探出头来,眯眼打量他们俩,尤其是林烨怀里的布包。二哥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点点头,招手让他们进去。
“现在肥皂火柴最吃香,一盒火柴能换半斤米,一块肥皂能换三斤红薯粉。”瘦脸汉子语速很快,“腊肉也行,城里人馋油水。”
林烨听着,心里盘算。他从布包里取出一卷粗蓝布和三盒火柴,递给对方。那人接过布料摸了摸,又打开火柴盒看了看,眼神闪了闪。
“这火柴……不是供销社的牌子。”
“亲戚从外地捎来的。”二哥立刻接话,“你换不换?不换我们找别人。”
那人犹豫两秒,点头:“换。一斤大米,五毛钱。”
林烨接过麻袋装的大米和那张皱巴巴的纸币,迅速塞进布包。接着他又拿出半斤白糖,换了小块腊肉。交易过程不到半盏茶工夫,两人便退出了巷子。
街上人越来越多,背着筐的、推车的、挎篮的,从四面八方涌向城北那片空地——鸽子市到了。
远远望去,那里已经成了人海。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地上铺着席子、草垫,摆着粮食、布头、铁钉、旧鞋,什么都有。林烨攥紧布包,跟着二哥往人群外围走,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再换些米。
“那边有个戴毡帽的老头,常收盐。”二哥指了指东北角,“你守着东西,我去打听行情。”
林烨靠在一间破屋的墙边站着,眼睛扫着四周。突然,一声高喊炸开——
“公安来了!”
人群猛地一静,随即轰地散开。有人扔下摊子拔腿就跑,有人抱着包袱往巷子里钻。林烨心头一紧,立刻把布包往怀里拢了拢,左右一看,二哥正从斜对面挤过来。
“北边有条排水沟,能通到菜市后头!”二哥冲他吼了一声,伸手拽住他胳膊,往北边猛冲。
两人撞开几个慌乱的人,一头扎进一条夹在两排棚子之间的窄缝。里面堆着烂菜叶和空筐,臭味扑鼻。二哥弯腰钻进一个低矮的棚底,林烨紧随其后。他们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膝盖蹭着湿泥,头顶是横七竖八的木架。
爬出十几步,眼前豁然出现一道砖砌的排水沟,半人高,黑乎乎的。二哥翻身跳下去,伸手上拉。林烨把布包递给他,自己也滑了下去。
沟底积着浅水,一脚踩进去冰得刺骨。他们沿着沟往前跑,头顶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和喊话声。跑到尽头,是一道塌了一半的矮墙。二哥先翻过去,再把布包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