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取出刻刀,一笔一划写下:
此塔无名,因声而生。
塔成那夜,李咖啡第一次走出地窖。
他步履蹒跚,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每一步都踏得极慢,却又极稳。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他的肩头,他也不躲。
他只是朝着声塔的方向走去,一路没有停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他在塔前停下,伸手,指尖轻轻触上塔身。
那一刻,风正好穿过某一个小孔,发出一声极短的颤音,像谁在耳边唤了一声“阿燃”——那是他童年时奶奶对他的称呼。
他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混沌中的清明。
随即,又归于空茫。
但他没有收回手。
他站在那里,掌心贴着陶壁,像在感受一座城的心跳。
远处,晨光初破云层,洒在朱雀门斑驳的城墙上。
一只早起的雁掠过天际,翅膀划开薄雾,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无人知晓它来自何方,亦不知它将飞往何处。
就像无人能预料,那个已忘却自己名字的男人,某一天是否会突然记起——他曾想为一个人,调一杯永远温着的咖啡。
第361章听
晨光尚未铺满青石板,声塔已先于整座城醒来。
风穿过三万六千个微孔,陶杯轻鸣,如万千魂灵在低语中苏醒。
李咖啡像往常一样,从地窖深处缓步走出,脚步依旧迟滞,却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笃定。
他不看路,也不回头,仿佛脚下的每一块砖都在为他指路——终南山的泥、城墙的老土、回民街烟火熏染过的地基,全都记得他的重量。
他走到塔前,抬手,掌心贴上那粗糙而温润的陶壁。
指尖触到的瞬间,风忽止,一缕极细微的颤音自某处孔洞滑出,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呢喃:“听……”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不是记忆回来了,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被唤醒了——那不是名字,不是过去,也不是爱恨,而是一种存在本身的意义:倾听。
他忽然蹲下身,颤抖的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支早已干涸的旧笔,铁制笔尖锈迹斑斑,像是从某个遗忘的抽屉里翻找多年才寻回的遗物。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在塔基那方无字石的边缘,一笔一划地刻下两个歪斜却深陷的字:
刻到最后一下时,他的手臂剧烈痉挛,额角青筋暴起,仿佛这一个字耗尽了所有残存的生命力。
可当他收手,望着那两道粗粝的刻痕,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近乎神性的平静——那是灵魂在废墟中重建圣殿后的安宁。
随即,他仰面倒下,昏睡过去,像完成了一场献祭。
大眠闻讯赶来,蹲在石旁凝视那字良久,指尖轻轻抚过“听”的最后一捺。
他低声说:“他忘了所有名字,却还记得爱的本质。”
风再度吹起,声塔复鸣。
那一声“听”,被无数陶杯接力传唱,在古城上空盘旋不去。
而此刻,远在朱雀社区工作站,孟雁子正缓缓滑动轮椅至窗前。
她依旧不能言语,喉咙像被岁月封死的井口,但她能听见——听见风,听见心跳,听见某种遥远却熟悉的频率在夜露与陶瓮之间流转。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划动,先是写下“听”,再是“锈”,最后停在“线”字的最后一笔——那一横拖得极长,微微上扬,如同未完的句点。
窗外,一片蓝花随风飘来,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如刻,竟与声塔微孔中的波纹惊人相似。
它轻轻贴落在她掌心,凉而不枯,静而不散。
她怔住。
就在那一瞬,地窖深处,新一滴无色夜露正缓缓凝出,坠入杯底。
水面微漾,倒影晃动——隐约可见两个身影并肩而立,一个在说,一个在听,无声胜有声。
晨光渐亮,蓝花未萎,脉络间似藏地图,蜿蜒指向某段尘封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