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起他是谁。
但她身体记得。
而在人群最后方,老炉独自站着。
他没提灯,也没喝茶,手中握着一截熄灭的炭条,是从自家老茶炉里扒出来的最后一块残烬。
他仰头望着那横贯城墙的烟卷,目光死死锁住其中一段字迹。
那是一句普通的记录:
“临终关怀登记表:李秀英,心愿未述,家属暂未填写。”
可就在那“李秀英”三个字旁,多了一行极小的批注,墨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说梦见你回来了,茶还是烫的。”
老炉的呼吸戛然而止。
他认得这字迹。
那是雁子的笔法没错,可写下这句话的瞬间,全世界只有他知道——那晚,他在妻子床前,终究没能说出那句“对不起”。
老炉站在人群后,手中握着一截熄灭的炭条,指节泛白,像是要把那点余烬重新捏出火来。
他仰头望着空中蜿蜒流转的茶烟长卷,目光死死钉在那一行小字上——“她说梦见你回来了,茶还是烫的。”
那是他妻子临终前夜,守在病床边时,雁子悄悄记下的。
可那时,他没说话。
他只是背过身去,把一句“对不起”咽进了肺里,像吞下一块烧红的铁。
如今这五个字竟从尘封的记忆里浮出,被烟写成墨,悬于古城墙之上,直直刺进他早已结痂的心口。
浑身一震,铁钳脱手落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没人回头。
所有人都仰望着天,仿佛神迹降临。
可老炉只觉五脏翻搅,喉头腥甜。
他没有砸炉,也没有嘶吼,甚至没落一滴泪。
他只是缓缓地、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一小包油纸裹着的老茶粉——那是他珍藏了三十年、再没舍得用的最后一撮“回魂引”,据说是早年西域商人带来的古方,能唤醒沉睡的味觉与记忆。
他走过去,轻轻放进身边一个少年捧着的茶杯里,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吃掉:“……喝吧,暖着。”
少年怔住,还没反应过来,茶粉已入水化开,蒸腾起一缕异香,淡金中泛着幽蓝,像极了子时初升的烟脉。
就在这刹那,风忽止。
整片茶烟长卷猛地一颤,如琴弦崩断,中央处骤然裂开一道缝隙,墨迹溃散如灰蝶纷飞。
李咖啡胸口剧痛,仿佛被人迎面凿了一锤,扶住墙才没跪下。
他喘息着,冷汗浸透后背,第六滴“心露”刚凝至指尖,便在掌心碎成雾气,消散无痕。
名字呢?
雁子……是谁?
我答应过她什么?
记忆如沙漏倾泻,越抓越空。
他只记得一只杯子,空了很久,一直空着,等着被填满——可盛什么?
酒?
水?
还是那句始终说不出口的“别走”?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杯子还空着。
与此同时,社区办公室内,孟雁子缓缓合上笔帽,钢笔尖最后一滴墨坠落纸上,洇开成一朵小小的花。
窗外风停树静,那片蓝花瓣轻轻落下,贴在她写下的“今日无事,心静如春”上,纹丝不动。
她忽然抬手按在胸口。
那里,正传来一阵陌生的温热,像有火种在皮肉之下微燃。
她怔住,嘴唇轻启,喃喃道:“……热的。”
不是体温,不是阳光,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血里苏醒。
远处,老酒馆窗台那只空杯静静立着,杯底一抹微光悄然亮起,明灭如心跳,仿佛谁的承诺虽未抵达,却仍在途中跋涉。
清明风歇后,护城河畔人群散去,唯剩一地未熄的茶盏,袅袅余烟缠绕碑文残角。
大录回放录像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