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味,该由他自己尝。”雁子走到他面前,抬手想碰他的脸,又在半空中顿住。
她的指尖离他的睫毛只有半寸,“你忘了我,可我不怪你。有些记住,太疼了。”
酒成了。
铜壶嘴溢出的酒液像一道银线,落进白瓷杯时,水面浮起两人初遇的画面:山径上,雁子背着登山包回头笑,马尾辫扫过浅绿的冲锋衣;他举着登山杖站在弯道,喉咙发紧,只喊得出“小心石头”。
画面一帧帧闪,最后停在城墙下,她转身时发尾的茉莉香散在风里,只留一句“我记住了所有,却记不住我们的未来”。
李咖啡端起杯子。
酒液入口是清苦的,像野菊晒干了泡的茶,后味却漫开甜,甜得他眼眶发酸。
泪水砸在杯沿,他突然笑了,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铃铛:“原来…第八味,叫‘再见’。”
酒谱残页“哗啦”一声展开。
最后一行浮起奶奶的字迹,墨迹还带着潮:“我忘了他的名字,但记得这杯酒。有些忘记,是为了让记忆活下去。”
风从朱雀门方向吹来。李咖啡的手松了。
瓷杯碎在青石板上。
酒液渗入砖缝,像无数条银线往地下钻。
雁子掌心的锈线突然暴涨,金光照亮半条巷子,又慢慢暗下去,最后只剩一点微光,像颗不愿熄灭的星。
“归碑…彻底静了。”阿香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波动曲线拉成直线,“童魂们,该回家了。”
李咖啡蹲下身捡碎片。
指腹被玻璃划出血珠,他却觉得疼得痛快——至少这疼是真的,比那些正在消散的记忆更真实。
他抬头时,雁子已经走到巷口,铁哨灰的木盒在她怀里投下小小的影子。
“雁子。”他喊。
她顿住,没回头。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李咖啡捏着半块带血的瓷片,“可我记得,有个人总把咖啡杯往左边挪三公分。记得有个人,喝光了我调的所有酒。”他笑了笑,“这样…算不算没白活?”
雁子的肩膀抖了抖。她举起手,挥了挥,然后融进夜色里。
子时时刻,回民街的最后一盏灯笼灭了。
大炉重新点燃油糕摊的煤炉,蓝火“腾”地窜起来;小酿收拾仪器,玻璃管碰撞的声响清脆;阿香蹲在碎杯前,用小刷子扫着酒渍,像在扫一段往事。
李咖啡站在老酒馆旧摊的原址上,手里攥着那片干银杏叶。
月光落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碰到巷口那截老墙——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张纸条,字迹被夜露洇得模糊,却能勉强认出几个字:“下一站,我先去了。”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那张纸条。
火焰舔过纸边,映得他眼尾发亮。
火星子飘起来,像颗小流星,往朱雀门方向去了。
后半夜的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清晨的书院门还没醒。
青石板路上落着几片银杏叶,巷壁上贴满纸条,字迹斑驳却不再躁动。
最顶端那张被露水洇开的,隐约能看见半句:“如果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