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在睫毛上融成水,李咖啡抬手抹了把脸,再睁眼时,野菊丛后的身影已走到近前。
沈兰音的驼色大衣沾着雪粒,指尖捏着张泛蓝的信纸,边角被雪水洇出皱痕——是维也纳当代艺术展的撤邀函,他上个月在旧报纸上见过那个烫金logo。
他们说......她喉结动了动,声音比雪还轻,你的沉默不够戏剧。信纸被她递过来时发着抖,原来他们也不要真的沉默,只要像沉默的表演。
李咖啡没接那纸。
他记得三个月前沈兰音举着摄像机拍他调酒,镜头里的他垂着眼摇酒壶,背景音是她现场解说:看,这双手在制造留白,比任何台词都有力。那时他配合着没说话,现在倒觉得可笑——原来最会表演的是他们自己。
沈兰音忽然笑了,笑声撞碎在风里。
她望着小空——那孩子正踮脚用指尖感受摇酒壶的震动,聋人的世界里,酒液撞击冰粒的声音是掌心的震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蹲下来,碎砖硌得膝盖生疼,我爱的根本不是你。
李咖啡弯腰捡起块碎陶片,边缘还沾着去年的酒渍。你爱的是你心里那个需要拯救的我。他说得很慢,像在拆解一块旧表,你需要个沉默的标本,证明你能读懂。
沈兰音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抓起地上一片碎玻璃,棱角刺得指尖发痛。我烧了所有关于你的文案。她对着碎玻璃哈气,白雾里映出自己发红的眼,这次,换我学闭嘴。
风卷着雪灌进废墟,小空突然拽了拽李咖啡的衣角。
少年比划着指向他身后——黑檀木酒柜最上层,那只蒙着红绸的黑瓷杯正落着雪。
李咖啡的呼吸顿了顿,抬手取下杯子时,红绸簌簌飘落。
杯底刻着容不得一点回响,是奶奶用银漆描的,三十年前他蹲在酒柜前,看她一笔一画刻进去。
静默杯他对着小空比划,又转向沈兰音,奶奶说,有些情绪太轻,重了会碎,甜了会腻。他接了杯清水,加微量海盐时手指悬在半空——去年雁子说他调的酒总太刻意,像在演什么剧本。
现在他忽然懂了,奶奶留这杯子,是要装那些说不出口的东西。
柠檬皮油在杯口划了道浅黄的弧,半滴蜂蜜落进去,连涟漪都没激起。
李咖啡摇匀时没加冰,生怕碰撞声惊着什么。
透明的液体倒进黑瓷杯,真像块化在雪里的玻璃。
他弯腰把杯子放进城墙砖缝,像三年前奶奶临终前,把最后一杯酒倒扣在老槐树下。
老钟不知何时靠在断墙上。
他的羊皮袄落满雪,手里的铜烟杆没点,烟嘴咬出了牙印。
李咖啡抬头看他,老人冲他点了点下巴——那是当年奶奶调完最后一杯酒时,老钟给的暗号。
雪停时天已泛白。
雁子的棉鞋踩碎薄冰,咔嗒声惊飞了几只麻雀。
她怀里抱着卷图纸,边角沾着社区办公室的浆糊味。老酒馆旧址要改建记忆回声站她展开图纸,铅笔印还带着橡皮的涩味,小空说加个触觉吧台,盲人和聋人能摸酒壶的温度。
李咖啡的指尖停在图纸角落——用咖啡渍拓的小太阳,和老灯台灯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你不怕我又调不出让你满意的味道?他问,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雁子摇头,发梢扫过他手背。
她的《锈斑日记》从大衣口袋滑出半角,封皮的咖啡渍在晨光里泛着暖褐。我不再等你调出对的情绪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心跳透过毛衣撞着他掌心,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看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