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卷着梧桐叶扫过写字楼前的地砖，林川缩了缩脖子，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待接单”界面，嘴里念叨着：“代驾第一天，求别遇到酒鬼——最好是个温柔大姐，车技稳当，给个五星好评。”
手机突然震动，接单提示音炸响。
他手指一哆嗦，差点把手机甩出去，看清目的地标注“苏氏集团楼下”时，眼睛亮了亮——那栋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在夜色里泛着冷光，是本市有名的富豪聚集地。
等他小跑着赶到指定位置，路灯正把一辆黑色轿车的轮廓镀成银边。
林川蹲下身摸了摸车标，喉结动了动——宾利慕尚，他在剧团跑场时给婚庆公司搬道具见过，少说四百万。
“看够了？”
烟味混着男声从右侧飘来。
林川转头，见个穿深灰色工装服的中年男人倚着消防栓，指尖火星明灭。
对方嘴角叼着半根烟，眼角两道深纹像刀刻的：“第一次跑代驾？”
“您怎么看出来的？”林川挠了挠后脑勺，碎发被风吹得翘起。
“新手才会蹲地上摸车标。”男人弹了弹烟灰，“我姓王，干这行八年了。”他上下打量林川，“记住三句话：别惹酒鬼，别信富二代，别爱上女总裁。”
林川乐了：“王师傅，您这是代驾界的《三大纪律》？”
老王没接话，把烟蒂踩灭在脚下：“那车后座有人，上去吧。”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女的，哭了。”
林川的笑僵在脸上。
他攥着代驾证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拉开后车门——凉意裹着淡淡的香水味涌出来，他看见副驾驶座空着，后座上的女人正垂着头。
黑色职业装的肩线笔挺，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泛红的轮廓。
林川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离“豪门千金”这么近——剧团里演阔太太的阿姨总说“贵人有贵相”，眼前人睫毛上挂着水珠，倒像是被雨打湿的白瓷娃娃。
“您好，我是您的代驾。”他弯腰把代驾证递过去，声音放得轻软，像在哄剧团里怕生的小演员。
女人没接，只是伸手抹了把脸。
林川这才发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细圈钻戒，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他后退半步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时瞥见后视镜里的倒影——女人正盯着窗外，眼泪顺着下巴砸在黑色西装裤上，洇出个深色的小点儿。
“要去哪儿？”林川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里观察她的反应。
没有回答。
他摸了摸鼻子，想起老王说的“别爱上女总裁”，又觉得这女人不像是能让人“爱上”的类型——她哭起来都安安静静的，连抽噎声都压着，像怕吵到谁似的。
“那...我先开？”林川发动车子，空调出风口送出暖气。
他瞥见副驾驶座上有个丝绒盒子，半开着露出枚珍珠胸针，和女人西装领口的缺口正好吻合。
“姐，您这胸针...”他话没说完，女人突然抽了下鼻子。
林川手一抖，方向盘歪了半寸，又赶紧扶正。
他想起以前在剧团，师傅教过“观察观众微表情”的本事，此刻盯着后视镜里女人泛红的眼尾，突然说：“我表姐上次失恋，在我家哭了三天，把我藏的瓜子都磕完了。”
女人睫毛颤了颤。
“她后来跟我说，哭的时候最烦别人问’你怎么了‘。”林川把车速降到四十，“所以我不问。就是...您要是想听歌，我这儿有蓝牙。“他指了指车载屏幕，”或者我给您讲个冷笑话？”
女人终于抬头。
林川在后视镜里撞进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
她没说话，只是把眼镜往上推了推，露出泛白的唇瓣。
林川喉咙发紧，突然想起剧团解散那天，老团长拍他肩膀说“小川，你这张脸，天生该逗人乐。”
他清了清嗓子：“有只蝴蝶断了翅膀，为什么还能飞？”
女人没反应。
“因为它坚强？”林川自己接话，“不，因为它是蝴蝶，本来就能飞。”他挠了挠耳朵，“冷吗？我觉得挺冷的。”
车子拐过十字路口，女人突然开口：“去云栖别苑。”声音像浸了水的琴弦，带着沙哑的颤音。
林川应了声，手心里全是汗。
他从储物格里摸出包纸巾，轻轻放在副驾驶座上。
后视镜里，女人盯着纸巾看了三秒，伸手拿起来时，指尖在发抖。
夜风掀起前挡风玻璃上的落叶，林川透过后视镜又瞥了眼——女人正用纸巾按着眼角，珍珠胸针在她膝头闪着微光。
他咽了口唾沫，把车速又放慢些，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姐...”他斟酌着开口，“您...是不是...”
“嗯？”女人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林川突然卡壳，想起老王的“三大纪律”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最后挠着后脑勺说：“您...是不是...想吃烤红薯？我知道前面路口有个摊儿，特甜。”
女人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又被涌上来的眼泪压了回去。
林川盯着前方的路，听见后座传来极轻的抽噎声，混着车载空调的嗡鸣，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他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突然觉得老王的“三大纪律”里，“别爱上女总裁”这条，可能得改改——不是“别爱上”，是“别让自己心疼。”
车子拐进云栖别苑的铁门时，林川从后视镜里看见女人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出她泛红的眼尾。
他刚要问“到了，需要我帮您拿东西吗”，就见她快速按了几个键，手机屏幕又暗了下去。
“谢谢。”女人推开车门，夜风吹得她西装下摆猎猎作响。
她弯腰要拿副驾驶的丝绒盒子，珍珠胸针突然滑落，滚到林川脚边。
林川弯腰捡起，递过去时触到她冰凉的指尖。
女人道了声谢，转身往别墅走。
林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铁门后，这才低头看手机——订单备注里不知何时多了条消息：“代驾费已付，不用找零。”
他数了数金额，比正常费用多了三百。
林川摸着兜里皱巴巴的公交卡，突然笑出声。
夜风卷着梧桐叶从车窗外掠过，他发动车子时，瞥见副驾驶座上那包纸巾，最上面一张印着淡粉色的樱花，被眼泪洇出个模糊的圆。
“第一天就遇到哭包总裁。”林川嘀咕着踩下油门，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新订单的提示音里，他想起女人递纸巾时发抖的指尖，想起她按着眼角说“去云栖别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