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心头一跳,但面上依旧镇定。
“别急,慢慢说。”
“这小兔崽子,本来是跟我一起过去放电影的,结果看上人家一个什么笔洗,想要花点钱给人兑过来。
然后被人给举报了!”
许富贵急得直跺脚:
“乡下的民兵不了解法律政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给扣了直接送到了派出所!”
“说这是‘挖墙角’!要单位领导过去签字作保才肯放人,不然就要通报厂里!”
“方科长,您知道的,这要是通报了厂里,大茂的前途就...!”
“您……您可得救救他啊!”
在这个年代,“投机倒把”绝对是个敏感词,粘上了没好处。
高买低卖破坏统购统销是重罪。
不过一般只要不是累犯,且有正紧工作不是以此为生,通常也就是没收非法所得,批评教育一番。
要命的,是那个“通报单位”。
容易在档案上留下污点,以后涉及到提拔提干什么的,基本就跟你没关系了。
方源没有犹豫。
这事儿虽然是许大茂自己不小心,但毕竟是在帮他办事。
如果这时候不管,以后谁还敢替他卖命?
“等着。”
方源转身回屋,也没惊动娄晓月,快速穿好衣服,拿上了自己的工作证。
来到马棚,解开缰绳。
“嘶——”
憋屈了好久的枣红马“闪电”,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许叔,您骑车在前头带路,我骑马跟着!”
“哎!哎!”许富贵感激涕零,赶紧蹬上自行车。
……
两道身影,一马一车,冲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一路向西。
经过几个街道的联防队巡逻员的盘查,以及田间地头的民兵哨卡。
好在方源这身干部服,加上轧钢厂那红彤彤的工作证,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两人终于赶到了门头沟公社派出所。
事情解决得比想象中顺利。
方源一亮出“红星轧钢厂采购科科长,行政17级干部”的身份,派出所的所长亲自出来接待了。
许大茂虽然被关了一宿,吓得脸色惨白,但嘴还算严实。
一口咬定自己是看见了喜欢,不是低买高卖。
再加上方源这个“大领导”亲自作保,解释这是厂里工人的业余爱好,虽然不妥,但情有可原。
所长也就顺水推舟。
“行,既然方科长都这么说了,那这次就算了。”
所长挥了挥手:
“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人你们带走。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下不为例!”
……
回去的路上。
劫后余生的许大茂,骑着车,腿还在打哆嗦。
“方……方哥,这活儿……我……我真有点不敢干了。”
他带着哭腔说道:
“刚才在号子里,我是真怕啊……”
方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没事,不想干就不干,不勉强。”
“别介啊!”
一旁的许富贵却急了,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这点事儿你就怂了?方科长这不都把你捞出来了吗!”
他转头看向方源,一脸谄媚:
“方科长,这小子没经过事儿,胆子小。以后……以后这收东西的活儿,我来干!”
“我这老脸皮厚,就算被抓了,也不至于开除,不怕!”
为了儿子的前程,这老狐狸也是拼了,反正他自己一把岁数了,提拔不提拔的都那样了。
方源点了点头,没拒绝:“行,那就辛苦许叔了。”
一行人沿着土路往回走。
路过几个村庄的时候,方源特意放慢了马速。
此时正是59年的初夏。
按理说,应该是青黄不接、最难熬的时候。
可方源放眼望去。
田野里,大炼钢留下的土高炉还在冒着黑烟。
村头的大食堂里,虽然伙食从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两餐,但烟囱里依然冒着烟,村民们端着碗,脸上虽然有些菜色,但并没有那种饿殍遍野的绝望。
甚至遇到几个民兵,方源递过去几根烟,稍微一打听。
“灾荒?嗨!哪有那么严重!”
一个民兵乐呵呵地接过烟,别在耳朵上:
“虽然雨水少了点,但咱们有公社,有大食堂!只要大家伙儿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日子红火着呢!”
方源听着这话,看着那看似“平静”的村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可是59年啊!
历史上记载的那个大灾之年!
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他勒住缰绳,停在路边,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
那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也是无数个被户籍制度死死锁住的村落。
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没有逃荒。
没有流民。
不是因为日子好过。
而是因为……
那些老百姓,都被死死地困在了自己的户籍地上!
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
哪怕是饿死,也只能死在自己的家里,死在自己的村里!
“这帮人……”
方源攥紧了缰绳,指节发白。
他在马背上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帮人……怎么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