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顶端的探照灯网突然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星湖。
黎未能清晰感受到声波带在皮肤下震颤,那频率不再是单薄的“咚、咚”,而是交织着她后颈未干的冷汗(方才被机械臂砸到时的疼)、卫砚舟掌心未散的温度(通风管道里攥皱的实验报告),还有万名沉默者喉间卡了二十年的刺——那些被碾碎的“我疼”“我怕”“我想妈妈”。
“共鸣值99.7%!99.8%!”小闹的电子音破了音,活像被踩了尾巴的机械猫,“就差一丁点儿!只要有谁喊出第一个完整句子——”
话音未落,矿道深处传来低频震动,仿佛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小闹警报骤起:“侦测到高阶静默场干扰源逼近!能量特征匹配缄语主教莫恩!”
紧接着,穹顶突然投下一道幽蓝光束。
黎未抬头,正撞进缄语主教莫恩的瞳孔里。
那是张被黑袍裹了二十年的脸,此刻却像被剥了壳的蛋——疤痕从额角爬进右眼,喉结处的芯片渗出黑红血珠,正顺着锁骨往黑袍里淌,滴落在金属地面时发出“滋”的轻响,腾起一缕腥气白烟。
“……别……”他的声带像生锈的齿轮,每个音节都带着金属刮擦声,“像我……”
黎未的呼吸陡然顿住。
她想起三天前在缄语神庙地穴找到的日记残页,最后一句是“妈妈,我疼”——那是用孩子的歪扭字迹写的,被浸在芯片溶解液里。
原来莫恩不是天生的“沉默审判者”,他曾是个会喊疼的孩子,被塞进了“必须安静”的铁笼。
“小闹,同步投影!”她反手拍向光脑控制板,“把这张脸、这些血,全塞进声波带里!”
情感滤镜兽的触须瞬间涨成深紫色,像团裹着雷电的葡萄,释放出高频震颤。
自律羞耻弹幕机的电子屏疯狂滚动:“注意!接收到‘被剥夺的童年’情绪包!”矿道四壁的母语铭文突然亮得刺眼,连空气都泛起波纹——那是万名沉默者的脑波在共振。
第一层:童声破冰。
“我——不——想——安——静!”
清脆的童声像把银刀,精准劈开了凝固二十年的寂静。
第二层:个体觉醒。
老矿工的喉结动了动。
他布满老茧的手摸向胸口,那里挂着块刻着“平安”的矿石——是二十年前女儿塞给他的。
“我要说话!”他突然扯开嗓子,震得矿灯晃了晃,“我要告诉闺女,她走那天,我其实追出去了!我跑过三条星轨,喊哑了喉咙——”
第三层:集体共振。
“我听见了!!”回音矿工突然捶着胸口咆哮。
他的异能是“声音回声”,从前只能被动复制别人的沉默,此刻却像火山喷发,“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矿脉的呼吸!听见……”他抹了把脸,“听见我娘临死前说‘阿岩要活’——我活了,可我没说‘娘,我想你’!”
每一句呐喊都像一颗陨石砸进湖面,母语铭文随之荡开一圈圈金红色涟漪。
远景中,无数身影从阴影中缓缓站起,沉默多年的眼睛终于睁开。
黎未仰头望着星图,突然发现那些原本冰冷的铭文,此刻竟像在跳舞。
“姐姐!系统过载!”小闹的警报声里带着哭腔,“异能共鸣值突破100%了!但卫队长的精神烙印……它在裂!”
黎未猛地转头。
卫砚舟正跪在地上,右手还保持着按在她心口的姿势,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金属地面上,绽开小朵红梅。
他的瞳孔原本是暗红漩涡,此刻却像被摔碎的琉璃,裂纹从眼底蔓延到眼尾红痕里。
“砚舟!”她扑过去要扶他,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陨铁,“别停。”他说,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星尘,却每一个字都砸在她心上,“星图需要完整……你需要完整。”
黎未这才发现,他的精神烙印芯片不知何时嵌进了她的腕骨。
暗红数据流从芯片里涌出,顺着血管爬向她的心脏——那是他用精神力织的网,此刻正在崩解,每根丝线都在割他的灵魂。
“你疯了?!”她急得眼眶发涩,“三年前星图学院那位失控的S级导师……最后只剩呼吸反射!你会变成白痴!变成活死人!”
卫砚舟笑了。
他的血沾在她手背,像朵正在凋谢的红玫瑰,“原书里你死的时候,我连哭都不会。”他说,喉结动了动,“现在至少……能为你疼。”
矿道里的光忽明忽暗,如同垂死恒星的喘息。
黎未的光脑屏幕疯狂闪烁,小闹的警报已被压缩成一条猩红横线,发出近乎哀鸣的蜂鸣:
“检测到S级精神烙印崩解前兆!数据流紊乱度突破临界值!无法逆向修复——”
卫砚舟的指尖最后一次抚过她的眉骨。
那触感温热,却又像即将熄灭的余烬。
他的精神力仍在涌入她体内,每一分都在撕裂自己的灵魂。
就在这时——
芯片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极了实验室那天,她按下启动键后,机械臂弹出饼干托盘的声响。
清脆,微小,却足以撬动整个宇宙的寂静。
黎未怔住了。
泪水无声滑落,在唇边尝到咸涩与一丝久违的甜。
她终于明白——
有些人用生命写下的情书,从来不需要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