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停在城南老旧工业区边缘时,陆远对着挡风玻璃哈了口气。
雾气里映出斜挂在废弃厂房上的锈广告牌,“振兴实业”四个红漆字掉了半块,倒像是“振业”——他乐了,抄起粉笔在车帮上补了个“兴”,粉笔头“啪”地弹进排水沟。
“老板,这地儿比上次还破。”小桃踩着积水搬蒸笼,胶鞋“吱呀”响,“市监局的岗亭就在五十米外,蓝白铁皮棚子跟块方糖嵌在灰堆里。”她忽然顿住,盯着岗亭方向挑眉,“不过...您闻没闻着?”
陆远吸了吸鼻子。
雨过天晴的空气里飘着股皂角香,混着点湿水泥的腥气——不,是更清的,像有人拿旧毛巾擦过地面,把浮尘都裹走了。
他顺着味道望过去,见穿藏青制服的年轻协管员正弯腰捡地上的竹篾,动作利落得像在拆炸弹。
竹篾是昨晚顾客挑完春卷皮留下的,按理说早该被收走,可此刻水泥地上连粒饭渣都找不着。
“这是第三晚了。”小桃举着手机晃了晃,屏幕里是监控回放——前两晚收摊后,那协管员都等人群散净才出现,拿竹夹捡垃圾,扫帚扫过的痕迹比陆远擦灶台还齐整。“查了,李哲,周芸手下最得力的新人。”她推了推眼镜,“三个月前上报某领导亲属违规开预制菜厂,被贬外勤组,到现在没升岗。”
凌霜正在擦剑,闻言剑穗轻颤:“周芸的人?”
“周局长管民生应急,出了名的硬骨头。”陆远蹲在灶前生火,火星子“噼啪”跳上他围裙,“她手下的兵...该是块好铁。”他舀了勺油滑锅,突然抬眼,“小桃,今晚多熬锅菌菇汤。”
“老板您又要——”
“嘘。”陆远用锅铲敲了敲汤勺,“听。”
雨是后半夜来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棚上,像有人拿弹珠机狂撒钢珠。
李哲的蓝白雨衣在雨幕里成了个模糊的点,他举着执法记录仪在工业区巡逻,走到摊位前时突然踉跄。
陆远正收蒸笼,余光瞥见那人扶着电线杆蹲下,后背在雨里抖得像片荷叶。
“急性肠胃炎。”凌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剑尖挑起块油布盖在锅上,“虚寒型,冒雨执勤受了凉。”她看了眼李哲发白的嘴唇,“救他?
市监局正查流动摊点备案——“
“救。”陆远已经抄起汤碗。
菌菇糊在砂锅里咕嘟冒泡,系统兑换的愈伤山药粉融成半透明的膜,飘着股让他想起外婆土灶的甜香。
他裹紧防烫手套,冲进雨里时还不忘喊,“小桃!
把保温桶带上,这雨得下到后半夜!“
李哲缩在电线杆下,雨衣帽子滑到脖子,雨水顺着后颈往衣领里灌。
他听见脚步声,条件反射去摸腰间的执法本,手刚抬到一半就僵住——那不是同事的皮鞋声,是胶鞋踩积水的“吧嗒”,混着股让他眼眶发酸的香气。
“喝。”陆远蹲下来,碗沿几乎贴到他嘴边。
菌菇糊的热气冲散雨幕,李哲看见碗里漂着金黄的菌盖,像外婆当年用草绳串着挂在房梁下的冬菇。
他喉结动了动:“我...我没带工作证。”
“我带了嘴。”陆远把碗往他手里塞,“再凉就该结块了,你外婆要是看见你糟蹋热汤,能拿锅铲敲你后脑勺。”
李哲的手突然抖起来。
他最后一次喝外婆的菌菇汤,是高考前夜。
老太太在煤球炉上煨了三小时,汤碗刚递到他手里,手机就响了——父亲说领导家的公子要借他的复习资料,让他立刻送去。
后来他考上公务员,外婆的煤球炉被收走了,家里换了电磁灶,再没煮出过那样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