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深夜食堂”的玻璃窗时,陆远正用钢丝球擦那口豁了角的老铁锅。
锅沿的缺口在灯光下泛着钝钝的光,像道没愈合的旧伤疤。
“老板,国家博物馆的新展图。”小桃的平板“啪”地拍在灶台上,屏幕里是张高清照片:玻璃展柜中躺着口锃光瓦亮的铁锅,说明牌上“首批觉醒铁锅(复制件)”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疼,“真品编号07-3-14,和陈家屯张婶家那口完全吻合。”
钢丝球在锅底顿住。
陆远凑近看,照片里的铁锅虽然擦得能照见人影,可锅壁上熟悉的焦痕被打磨得干干净净——那是他去年帮张婶补锅时,故意留的“老油印子”,说是“锅的身份证”。
“连锅都要替我们‘代言’?”他扯下橡胶手套,指节捏得咔咔响,“他们当这是菜市场摆样板菜呢?锅要是会说话,怕不是要问‘谁许你们给我擦粉的’?”
小桃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她镜片上跳动:“我黑进了博物馆物流系统。真品三天前就到库房了,现在锁在地下三层的恒温柜里。”她敲了敲键盘,调出张监控截图,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用丝绸布裹着铁锅,“展牌写‘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朴素向往’——合着我们的锅,成他们的政绩菜了?”
“那咱们就做道‘反客为主’的硬菜。”陆远突然笑了,抄起锅铲在空气里划了道弧,“明儿把传火者代表都喊来。我要办场‘锅具认领大会’,凡能证明祖传锅具曾自燃的,都能申请领回。”他用锅铲点了点屏幕上的展柜,“让他们知道,锅不是展品,是活着的——”
“是各家各户灶台上的魂。”
话音未落,玻璃门被风撞开条缝。
凌霜裹着暮色走进来,军靴踩得地砖咚咚响。
她怀里抱着个牛皮纸箱,封条上盖着“绝密”红章——是她从特殊部门调阅的“净锅行动”档案副本。
“三千六百二十一户。”她抽出张泛黄的清单,纸页边缘还沾着旧胶水,“当年被收走的‘违规灶具’,每户都登记了锅型、尺寸、特殊标记。”她指腹划过清单上的“陈家屯07-3-14”,“张婶那口铁锅,当年登记的是‘缺口在左沿三指处,内壁有个‘福’字烧痕’——现在博物馆的真品,这些特征都在。”
陆远突然伸手抽走清单,指尖抚过“福”字那栏。
去年张婶捧着缺角铁锅哭时,他替她补锅,用碳笔在锅底描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当时张婶说:“这锅跟了我五十年,比我儿子还亲。”
“霜姐,辛苦你跑趟各地民政。”他把清单塞回纸箱,“既然他们说这是文物,那文物法里可没说私人财产不能继承。咱们就拿法律当铲子,把锅从玻璃柜里‘铲’回来。”
凌霜把纸箱往桌上一放,金属搭扣撞出脆响:“今晚十点,我带两队人去调档案。明早八点,先去南江市老工业城——那地方当年烧了三百多口锅,现在还有八十多户留着锅灰、残片。”她解下战术腰带挂在椅背上,露出腰间别着的老式锅铲——那是她从某个老人手里收来的“认锅凭证”,“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敢拦持着法律文件的‘文物继承人’,还是敢拦捧着锅灰哭的九旬老太太。”
小桃突然轻笑一声,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敲击:“老板,老工业城礼堂的场地我订好了。他们原先说‘消防不合格’,我把当年焚锅现场的视频发过去——您猜怎么着?负责人秒回‘场地随便用,茶水管够’。”她把平板转向陆远,屏幕里是条语音:“当年我也烧过邻居家的锅,现在能帮着要回来,也算积德。”
陆远望着平板里的消息,突然想起三天前督查组组员说的“我们是来赎罪的”。
他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在暮色里明灭:“有时候打败他们的,不是道理——”
“是锅铲碰锅沿的叮当声。”凌霜接了下半句,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一排旧锅铲,“明早七点,我去接张婶。她听说能认领铁锅,昨晚给我发消息,说要穿压箱底的蓝布衫。”
老工业城的礼堂比想象中更破。
水泥地泛着潮气,天花板的吊扇转起来吱呀响,混着台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擦眼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