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了两下,雾气立刻洇出个模糊的圆。
晨雾里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更浓了,混着柴草燃烧的焦甜,像根细针直往鼻腔里钻——是白菜炖粉条的粉糯,是腊八粥里芸豆炸开的绵密,最底下还埋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香,像极了小时候母亲给他洗围兜时,肥皂在搓衣板上磨出的泡沫味。
“这味儿不对。”凌霜突然坐直身子,战术靴在车厢里蹭出轻响。
她的指尖抵着耳麦,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战术刀套,“传感器显示,粮站地下有十七处金属反应,分布轨迹......像是口锅被敲碎后埋进了不同位置。”
陆远扯了扯她的袖口:“不是敌人。”他指节上还留着昨夜摩挲锈勺时的红印,勺柄上“张全福”三个字被他摸得发亮,“是老人们说的‘锅灰魂儿’。”
凌霜的手顿在半空,刀套扣环“咔嗒”轻响。
她盯着陆远眼下的青黑——这是他穿越以来头回熬夜,眼下的乌青像团没化开的墨。
昨夜归灶礼散场后,他抱着那把锈勺在皮卡后斗坐了整宿,玄铁锅就搁在他脚边,每隔半小时就震一下,震得勺柄上的铜绿簌簌往下掉。
“要开始了?”凌霜突然弯腰从车底抽出折叠灶台,金属支架展开时带起一片晨雾。
她的动作比往日慢了些,像是怕惊着空气里漂浮的柴烟,“我去清场。”
陆远这才注意到,粮站外不知何时围了七八个举着摄像机的记者,镜头都对准了他后斗里的玄铁锅。
凌霜走过去时,他们还举着话筒喊“陆师傅能谈谈归灶礼对餐饮行业的影响吗”,直到看见她腰间若隐若现的战术刀,以及她扫过来的那眼——像腊月里结了冰的井,记者们的摄像机“啪嗒”掉了好几个。
等凌霜回来时,战术背心口袋里多了把被踩扁的录音笔。
她把灶台支在粮站废弃的水泥台边,又从车里搬出半袋山泉水:“传感器布好了,方圆五百米有任何金属震动都会报警。”她蹲下身擦火柴,火苗舔着引火绒时,突然低声道,“昨天那个摸锅的老太太,她儿子是我三年前救的人质。”
陆远正往玄铁锅里倒山泉水的手顿住了。
“她当时说,‘要是能喝上一口我男人熬的白菜汤,我这把老骨头就算喂狼也值了’。”凌霜的睫毛在火光里投下影子,“后来我才知道,她男人是抗美援朝炊事班的,牺牲前把行军锅埋在了三八线坑道里。”
山泉水倒进玄铁锅时发出“嗤啦”轻响。
陆远摸出背包里那半罐酸菜母汁,玻璃罐上还粘着他昨夜反复摩挲留下的指纹。
这罐他从老家旧橱柜里翻出的“老腌菜水”,原以为是奶奶随手腌的酸菜引子,可昨夜当锈勺碰到母汁表面时,玄铁锅突然震得后斗都在晃——水面浮出的纹路,和他记忆里母亲汤勺柄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试试反向溯源。”他拧开罐盖,母汁的酸香混着晨雾漫开,“用最素的汤,引它们自己说话。”
凌霜没接话,只是把三根老姜拍碎扔进锅。
她切姜的刀工比往日更细,姜块上的纹路像朵未开的花:“我查过资料,七十年前那场’锅具回收运动‘,说是要把旧铁器熔了造农机。
可后来有老农说,他们半夜听见野地里有锅响,像是有人在敲锅沿喊开饭。“
文火慢炖四小时。
陆远蹲在灶台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汤面。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粮站破损的铁皮顶漏下来,在汤里碎成金箔。
他能听见玄铁锅在轻轻哼唱,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的铝锅——那口锅总在煮红薯粥时“咕嘟咕嘟”响,外婆就拍着锅沿说:“小远儿别急,甜水儿要慢慢熬。”
“可以了。”凌霜突然碰了碰他胳膊。
她的战术手表显示着100℃恒温,“四小时整。”
陆远舀起一勺汤。
汤面浮着层极淡的油花——其实没放油,那油花是玄铁锅本身的温度逼出的金属气息。
他吹了吹,送到嘴边时手突然抖了下。
不是因为烫。
是那股焦香。
像极了童年冬天,外婆在灶台边煨红薯。
红薯皮烤得焦黑,掰开却是蜜一样的瓤,灶膛里的余烬还在噼啪响,外婆用草纸擦他沾着焦皮的嘴角:“小馋猫,这叫‘锅气’,没了锅气,山珍海味都是死的。”
“这味儿......”
身后突然响起哽咽。
陆远转头,看见个拄拐的老头扶着粮站铁门,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熬的姜汤。
那时候我发烧烧糊涂了,娘把最后半块姜切成丝,用她陪嫁的铜锅熬了小半宿。“
“我也闻着了!”人群里挤进来个穿碎花围裙的大妈,手里还攥着把韭菜,“是我家老院那口大铁锅!
七年前拆迁队来砸锅,我偷偷藏了块锅耳在咸菜坛底下,昨儿夜里那坛子’哐当‘响了一宿!“
陆远的手在发抖。
他看见更多人围过来了,有拎着菜篮的主妇,有背着书包的学生,甚至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红着眼眶打电话:“爸,咱老家东墙根儿埋的那口铜锅......您能帮我挖出来吗?”
“陆师傅!”
尖锐的女声划破人群。
小桃挤进来时,平板终端的蓝光映得她脸色发白,“全国新增信号源一万七千个!
全部集中在农村老宅、地下储物间,还有......“她咽了口唾沫,”坟地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