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人员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正要拿保温杯续水,监控屏上的温度曲线突然又往上跳了一格。
他凑近盯着保险库的红外热像图,那些封存着《山家清供》《随园食单》手抄本的金属柜,此刻在屏幕上泛着暖黄的光晕,像被谁悄悄捂进了怀里。
“真邪门。”他嘟囔着记下异常数据,没注意到楼外的晨光已经漫过玻璃幕墙——今天是“中华传统名菜申遗答辩会”的大日子。
陆远站在后台化妆镜前,指尖蹭过领襟绣着的“李守味”工牌。
镜子里映出凌霜的影子,她套着件藏蓝色西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正往他胸袋里塞一包粗盐:“方才我数了,评委席第三排左数第二个是烹饪协会副会长,他左眼皮跳了七次——说明他很紧张。”
“您这当保镖的,现在改行当心理专家了?”陆远捏着粗盐笑了笑,指腹摩挲着盐粒的粗糙感,“记得等下我说话时,你去把调味车往右转三十度。”
“为什么?”
“因为主办方准备的料酒是工业勾兑的,”他掀起围裙,露出藏在腰间的陶瓶,“我这瓶酸菜母汁,得借你的‘意外’进入试吃盘。”
凌霜睫毛动了动,没有接话,却把西装袖扣又紧了半圈——那里面藏着微型喷雾器,足够让母汁均匀散进十个餐盘。
答辩厅的冷气开得太足,陆远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台上的LED屏正循环播放3D建模的“标准化红烧肉”,橙红色的肉块被剖成横截面,脂肪层像地质分层图似的标着“0.3厘米±0.05厘米”。
评委们戴着白手套翻着《传统名菜工艺参数表》,钢笔在“色泽一致性(满分5分)”那栏划得沙沙作响。
“现在有请37号选手,李守味。”主持人的声音像冻过的钢丝一样冰冷。
陆远踩着台阶上台,余光瞥见凌霜已经站到调味车旁。
她垂着眼看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三下——那是小桃传来的信号:“直播已接管,弹幕热度98万。”
“李选手,请使用组委会提供的黑猪五花肉、工业焦糖色、精确配比的葱姜蒜,按照《中餐标准化操作手册》第137页流程制作红烧肉。”评委席中间的白发老头推了推金丝眼镜,“我们需要验证‘民间失传技法’是否符合现代食品工业标准。”
陆远盯着桌上密封袋里的“标准五花肉”——每块都是5厘米见方,连皮上的毛都刮得一根不剩,像实验室培养的组织块。
他忽然想起昨天那个小姑娘,她爷爷的腌萝卜方子上写着:“萝卜要挑根须带泥的,泥里有灶前的烟火气。”
“各位老师,”他把陶瓶往桌上一放,“真正的红烧肉,得用老坛养了二十年的酸菜母汁提鲜,盐要粗盐,得是晒足一百天的海沙盐。”他摸出一块用粗布包着的盐巴,“参数能定住肉的形状,可定不住——”他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的味道。”
评委席传来窃窃私语。
白发老头的钢笔尖戳破了纸:“李选手,你这是对标准化体系的质疑?”
“我质疑的是,”陆远把陶瓶盖子一拧,酸香混着发酵的醇厚气息“轰”地散开来,“用测化肥的法子测人情味。”
同一时间,凌霜的高跟鞋尖轻轻勾住调味车的脚轮。
“抱歉!”她低呼一声,整排调味罐“哗啦啦”砸在地上。
趁工作人员手忙脚乱时,她弯腰捡瓶子,袖扣里的喷雾器“噗”地轻响——二十滴母汁精准落进十个试吃盘。
五分钟后,答辩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鼻子声。
第一位评委刚要开口批评“不科学”,筷子尖刚蘸到被母汁“污染”的狮子头,突然僵住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眶慢慢发红:“这……这味道……”他放下筷子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哽咽声,“我六岁那年,生产队分了半头猪,我娘把肥油熬了,瘦肉剁成丸子,用腌酸菜的汤炖……”
第二位是研究甜味阈值的专家,正咬着糖藕翻白眼——他面前的评分表上,“甜度≤18%”的红笔批注刺得人眼睛生疼。
可这口糖藕的甜像春天化冻的蜜,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苦,正是他小时候偷吃灶台上的糖块,被母亲揪着耳朵骂“当心蛀牙”时,偷偷舔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