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冷得能割裂魂魄。
肃王府内,烛火在风里摇曳,像一息尚存的呼吸。
墨七弦跪坐在床前,膝盖压着冰冷的青砖,手中紧握那把微型发条匕首——刀柄刻着她前世实验室的编号“q7x”,齿轮咬合角度精确复现她十七岁时的设计习惯。
那是她在孤儿院机械作坊的第一件作品,是她第一次用三枚铜片、一根弹簧和一段废弃游标卡尺拼出的“武器”。
她记得那天监工说:“这孩子造的东西,不像防身,倒像是审判。”
而现在,它插进了萧无咎的胸膛。
太医跪伏在侧,额头渗汗,声音发颤:“刃上有毒……但更可怕的是,它像长着眼睛。”他说,那匕首刺入时避开了所有大血管,精准切入心包间隙,仿佛知晓人体每一寸构造;它不取命,却锁住生机,如同某种沉默的审讯。
墨七弦没听进去。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刀脊上一道细微划痕,指腹微顿——那是右利手者常年抵握发力留下的磨蚀轨迹。
脑中“逆向溯源”能力悄然启动:每一处磨损都映射出使用者的发力节奏、呼吸频率、甚至童年训练时被呵斥的应激反应。
画面浮现——一个没有舌头的孩子,在黑暗中反复练习投掷,直到手腕骨折仍不停止。
教官的声音在记忆残影中回荡:“废物,连痛都不敢叫?那就练到不需要声音也能杀人!”
她猛然抬头,瞳孔骤缩。
这不是刺客……这是我的学生。
那个被她从战俘营捡回来的哑童,曾蹲在工坊角落,用炭笔一笔笔临摹她画的传动图解。
他不会说话,却能在三天内复刻出九成精度的差速器模型。
她给他起名“启齿”,意思是“终将开口”。
可后来他消失了,连同一批她亲手培训的少年匠生,全部被朝廷以“技术监管”之名收编。
她猛地起身,斗篷带翻烛台,火光扑地熄灭。
下一瞬,她已冲入王府禁地。
铁门锈死,她掏出随身工具包,仅用三根钢针与一段发条便撬开二十年未动的机关锁。
尘封的“天工井”深处,寒气如刀。
她在底层铁柜中找到一本《残卷》副本原件,纸页泛黄,边角虫蛀,但每一页边缘都有极细的摩斯盲文蚀刻——是萧无咎用指甲一点点磨出来的注解:“此术可救国,不可传世。”“知识若自由,必先失控。”“我宁负一人,不负江山。”
她手指颤抖,接入墙角遗留的共振线圈,将匕首插入接口。
刹那间,房间中央铜盆积水泛起波纹,一圈圈扩散,竟自动拼出一行字:
你要的答案,不在书里,在他们没说出口的痛里。
与此同时,角落那只老旧的回声匣突然发出轻微“咔哒”声,盖子自行掀开。
萧无咎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金属共鸣的滞涩感:
“我保存了你的知识,却删掉了他们的灵魂。我对不起你,但我从未后悔。”
墨七弦僵立原地,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心脏。
原来如此。
那些消失的学生,并非叛逃,而是被系统性改造——剥离情感模块,封锁自主意识,植入绝对服从指令。
他们成了“无意识工匠”,只为执行命令而造物,不再思考为何而造。
而萧无咎,这个她曾以为唯一理解她的人,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不是守护秩序,他是制造牢笼;他不是惧怕混乱,他是恐惧思想本身。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悲怒,唯有清明如雪。
当夜,她翻遍五具影杀者的遗体,提取其武器磨损轨迹,结合风沙侵蚀方向、步距压力分布、出手惯性轴线,交叉定位出一处从未标记于军图的坐标——北境废窑,地下三百丈。
黎明前最暗时刻,她抵达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由废弃齿轮堆砌而成的地下迷宫,层层叠叠,宛如巨兽胃囊。
齿轮之间嵌着断裂的臂骨、焦黑的电路板、还有一枚枚微型共鸣器,像是某种活体网络的神经末梢。
她没有带兵,没有设伏,甚至连防具都没穿。
只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样刀——正是当年她亲手打造的第一把教学模型,刀身布满氧化斑点,手柄缠着褪色麻绳。
脚步踏进迷宫那一刻,警报无声触发。
四面八方,铁甲铿锵逼近,如同潮水涌来。
数十名执刃工匠现身,人人脸上覆铁,左臂皆为金属构造,眼神空洞却锐利如刀。
他们围拢成环,步步压缩空间。
高台之上,一人伫立。
面部覆铁面具,以铜管发声,左臂缓缓展开,露出内置十七种暗器的精密结构。
他望着她,喉间挤出沙哑音节,像是生锈齿轮强行咬合:
“你教我们造物,他教我们杀人——现在,轮到我们问:谁才是真正的老师?”
空气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