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帝王之术，其核心，无非是‘平衡’与‘制衡’四个字。”
“请先生详解。”扶苏聚精会神。
“先说‘平衡’。”赵天成伸出两根手指，“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巨大的天平。一边放着‘民’，一边放着‘君’与‘官’。法度，就是天平的支架和刻度。”
“民心思安，欲求温饱，进而求尊严。君与官，欲求权力稳固，国家强盛，进而……可能还有私欲。这两者的力量，必须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若过度压榨民力，犹如在民这一端不断加重砝码，天平倾斜，轻则民怨沸腾，国力衰减，重则……”
他做了一个倾覆的手势，“……底层的怒火会掀翻整个盘子。”
扶苏若有所思：“故而，需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这是手段之一，但非根本。”
赵天成摇头，“根本在于，要让民看到希望，有一条向上的，哪怕只是细微的通道。让他们觉得，努力劳作，遵守法度，能让自己和家人活得更好。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激励相容’。帝国的利益，和大部分个体的利益，要尽可能方向一致。”
“那……若民这一端过重呢？”扶苏追问，“若百姓恃宠而骄，无视法度，又当如何？”
“所以需要法度，需要‘制衡’。”赵天成接上话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帝王之术，在于驾驭群臣，平衡朝堂各方势力。”
他看向扶苏，目光深邃：“你看这大秦朝堂，有以李斯为首，推崇严刑峻法，权力集中的法家；有潜在的，或许还有影响力的军功贵族集团；有来自原六国的，心思各异的士人；还有掌管财政、律法、军事等不同领域的官员。他们就像这天平上的一个个小砝码，分量不同，位置不同。”
“作为一个帝王，你要做的，不是把自己变成最重的那个砝码去压倒一切——那是莽夫，不是帝王。”赵天成语气转冷，“你要做的，是站在天平之上，巧妙地调整这些砝码的位置和重量。让法家去制约贵族，让军功集团去威慑六国遗族，让不同的文官派系相互监督、竞争。甚至，要允许朝堂上有不同的声音存在，只要这声音不触及根本，不危害帝国稳定。”
扶苏眉头微蹙：“先生之意……是鼓励党争？此非取乱之道？”
“非是鼓励党争，而是‘管理’分歧。”赵天成纠正道，“水至清则无鱼。一个声音高度一致的朝堂，要么是皇帝极度英明神武，能洞察一切，要么就是谎言和危机的温床。让臣子们在一定的规则内争斗，他们才会更需要你这位仲裁者，他们的精力才会消耗在彼此身上，而非整天琢磨着怎么联合起来蒙蔽你，甚至……挑战你。”
这小子果然还是太理想化了。得让他明白，政治的本质是肮脏的，光明正大固然重要，但不懂得利用黑暗，只会被黑暗吞噬。就像他老爹，能用李斯，也能用赵高，这就是一种平衡，虽然……最后可能玩脱了。
“需要仲裁者……”扶苏喃喃自语，他仿佛触摸到了一层以往从未想过的薄纱之后的东西。
“没错。”赵天成加重语气，“帝王，就是最高的仲裁者。你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权力、地位、乃至生死，最终都来源于你的授予和认可。你可以扶持一方去打压另一方，但在任何一方即将被彻底摧毁，失去制衡作用时，又要适时地拉他一把。同样，当某一方势力过于膨胀，威胁到皇权时，就要毫不犹豫地借用其他力量，甚至亲自出手，将其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