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数?经典?”赵天成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中的操作,嗤笑一声,“有个屁的定数!我也是大概估摸着来。这东西,就像你们治国一样,哪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亘古不变的‘定数’?不同的油脂,不同的碱,不同的温度,甚至天气干湿,都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他一边缓慢地将温热的碱液倒入同样温热(但不能太烫)的油脂中,一边用一根光滑的木棒开始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缓慢而稳定地搅拌,嘴里继续说道:
“苏公子,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无论是这釜中的油碱混合,还是你们朝廷推行的那些政策,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你需要在迷雾中摸索,尝试不同的组合,不同的比例,观察它们相互作用的过程和结果,然后才能找到那个在当下、在特定条件下,最可能成功的‘配方’。”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搅拌得非常耐心。油脂和碱液最初泾渭分明,随着搅拌,渐渐乳化,变得浑浊、粘稠。
扶苏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在观摩一场庄严的仪式。他喃喃道:“尝试……不同的组合和比例?”
“没错!”赵天成肯定道,手上不停,“就像当年神农尝百草,他难道天生就知道哪种草能治病,哪种草有毒?还不是一口一口试出来的!可能尝到能治病的草药之前,已经毒倒了自己无数次!但这试的过程,这积累下来的经验和规律,才是最宝贵的!”
他看了看釜中混合物的状态,感觉还不到火候,便继续一边搅拌,一边开始了他的“跨界教学”。
“咱们就拿眼前这事儿打比方。我用的羊尾油,算是比较一般的油脂。如果我换更好的猪油,或者将来能找到的什么橄榄油、椰子油,同样的碱液比例,做出来的东西硬度、清洁力、滋润度可能都不一样。这就好比你们治理国家,面对关中的老秦人,和面对刚刚征服的楚地百姓,能直接用一模一样的管理办法吗?肯定不行!这就是‘原料’不同,政策也得调整。”
扶苏若有所思:“先生是说,需因地制宜,因人施政?”
“对头!但还不够。”赵天成继续引申。
“再说这碱液。浓度高了,做出来的东西去污力强,但可能伤皮肤,太刺激;浓度低了,又可能洗不干净,软趴趴不成型。这就好比你们推行律法,刑罚太严苛,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砍脚趾、脸上刺字,百姓吓得要死,但内心怨气积攒,就像碱液太浓,伤‘根基’;刑罚太轻,又不足以震慑犯罪,维护秩序,就像碱液太淡,没效果。所以,这个‘度’,这个‘比例’,需要反复调试,找到那个既能有效清洁(管理),又不至于造成太大伤害(民怨)的平衡点。”
他这番比喻,将具体的化学实验与抽象的政治决策联系起来,听得扶苏心神震动。他从未想过,一釜油碱混合物,竟能蕴含如此深刻的治理道理!
搅拌还在继续,釜中的混合物似乎变得更加粘稠了一些。
“你看,现在还没到‘时候’。”赵天成指着釜中说,“需要继续搅拌,让油和碱充分混合、反应。这个过程急不得,就像你们推行一项新政策,比如那个‘借粮换爵’,也需要时间让各方消化、理解、接受,让政策精神渗透下去,才能慢慢看到效果。如果操之过急,强行推广,就像搅拌不够,油是油,碱是碱,根本合不到一块,最后就是一盘散沙,彻底失败。”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天成的手臂都有些发酸了,他换了个人继续搅拌,自己则甩着手臂休息。
“先生,若是……若是此番尝试,最终未能成功,制不出您所说的‘清洁神物’,又当如何?”
扶苏看着依旧粘稠但尚未有明显“成果”的釜中物,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