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他担忧之处。
帝国疆域辽阔,交通不便,信息传递缓慢且易失真,仅靠皇帝或少数重臣偶尔的巡查,无异于杯水车薪。
“所以啊,”赵天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得把这个‘下去看’、‘下去听’,变成一套规矩,一个制度。让那些官员都动起来。”
“制度?”嬴政目光一凝。
“对,制度。”赵天成肯定道。
“简单来说,就是想办法让皇帝给那些郡守、县令,还有他们手下的主要官员,下个死命令。”
“每个月,或者每个季度,必须抽出固定的时间,离开他们的官署,到他们管辖的地界去转一转,看一看。不能老是坐在衙门里听汇报,看竹简。”
“得走到田间地头,走进市井里巷,亲自去和农夫、工匠、商贾,甚至是那些闾左贫民聊一聊,听听他们怎么说,看看他们怎么活。”
嬴政沉吟道:“此议……确有道理。然则,郡县官吏各有职司,政务繁忙,若频繁离署,恐耽误日常公务。且……
“公务?”赵天成嗤笑一声。
“什么是他们最大的公务?把朝廷治下的真实情况摸清楚,让朝廷的政令能真正利民而不是扰民,这就是最大的公务!坐在衙门里批那些可能注了水的竹简,那才叫耽误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安全,你考虑得对,但这不是不做的理由。反过来想,正因为你要求官员必须经常下去,那些地方上的豪强、盗匪,反而会有所收敛。为啥?因为官员经常来,情况容易暴露,他们胡作非为的风险就大了。为了自己的安全,地方治安反而可能因此好转。这就好比当年齐桓公任用管仲,整顿内政,加强巡守,使得‘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虽然有点夸张,但道理是相通的,秩序严明,则奸邪匿迹。”
“当然,”赵天成补充道,“必要的护卫还是得有。可以规定,官员下乡,依其品级和所去地域的风险程度,配备相应的护卫力量。但不能因为怕出事,就因噎废食。当年大禹治水,跋山涉水,历经艰险,甚至‘三过家门而不入’,其所面对的危险与困难,远超寻常官吏下乡,然其为了掌握水情第一手资料,亦不曾退缩。为政者,岂能畏难而苟安?”
嬴政微微颔首,显然被这个“官员定期调研制度”的想法所吸引,但他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即便官吏皆肯下去,然其所见所闻,所记录之文书,又如何能保证其真实无误?若其敷衍了事,虚报政绩,或畏惧上官,只报喜不报忧,又如之奈何?此前新法推行中,已见此类端倪。”
赵天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问,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问得好!这就是接下来要说的关键了——如何确保调研的真实性。”
赵天成伸出两根手指。
“主要靠两招:一是随机抽查核对;二是你自己,或者说朝廷最高层,要时不时地‘突然袭击’,亲自下去验证。”
“先说第一招,随机抽查。”赵天成解释道。
“你不能光看底下报上来的调研记录就完事了。你得专门安排一批人,或者由御史系统负责,不定期地、随机地抽取一些郡县,一些官员的调研记录,然后派人,或者你自己找机会,亲自去那些记录里提到的地方,找记录里提到的人,核实一下。”
“看看记录里说的‘民情安稳,赋税足额’,是不是真的安稳足额?看看记录的‘与老农恳谈,其言生活渐好’,是不是真有那么个老农,他是不是真那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