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会经过筛选、加工,有的被纳入官方叙事,就像《诗经》里的《国风》,有的则流传开来,成为民间共识的一部分。这个采集、筛选、加工、传播的过程,就是最早期的‘舆论管理’和‘文化建构’!小说家,或者说稗官,就是这条产业链上的关键一环!”
他顿了顿,让这个冲击性的概念沉淀一下,然后举更具体的例子:“再说个你们都知道的人——伊尹!”
“伊尹?”扶苏和李由异口同声,这是商朝开国功臣,贤相的代表。
“对!伊尹的事迹,正史有记载。但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呢?《孟子·万章》里提到伊尹‘以割烹要汤’!什么意思?就是说伊尹是通过当厨师,用烹调之道来比喻治国之道,从而接近商汤,得到重用!这个故事流传多广?这难道不是典型的‘底层逆袭’的励志故事模板?它传递了什么信息?——有才华的人,哪怕出身微贱,也能通过独特的方式遇见明主,成就大业!”
“这种故事对于缓解阶级固化、给底层人才提供希望、塑造商汤不拘一格用人的明君形象,有多大的好处?编这种故事的人,难道不是在做有利于商朝统治的舆论铺垫?这算不算小说家干的活?”
蒙海听得两眼放光:“嘿!这个有意思!要是会做饭也能当大官?”
他虽然是在开玩笑,但确实被这种有趣的故事吸引了。
李由则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伊尹负鼎干汤的故事,他当然知道,但一直将其视为一段历史佳话,从未分析过其作为“叙事”可能产生的社会效应和政治功能。
如果…如果很多所谓的历史“佳话”,其最初流传和定型都带有某种目的性…那历史本身…
赵天成不给他细想的机会,继续轰炸:“再看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你以为只是哲学家们在吵架?里面充满了叙事斗争!各家都要用自己的故事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攻击对手!”
“儒家祖师爷孔子,删订《春秋》,‘一字褒贬’,这本身就是最极致的叙事控制!但他也讲故事啊!《论语》里多少寓言和小故事?‘苛政猛于虎’是不是故事?通过一个妇人宁愿待在虎患之地也不愿去承受苛政的悲惨故事,来抨击暴政,传播仁政思想!这效果比直接说‘你们不要收太重税’是不是强百倍?”
“墨子‘非攻’,他怎么宣传?他讲‘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故事,讽刺上行下效的危害;他组织弟子们到处宣讲宋国守城的故事,来展示‘非攻’实际上是积极防御。墨家弟子团队纪律严明,执行力强,他们传播故事的能力绝对是一流的!这算不算舆论战?”
“庄子,更是编故事的高手!《逍遥游》里的鲲鹏,《秋水》里的河伯海若,《庖丁解牛》,《佝偻承蜩》…他用无数奇诡瑰丽的寓言故事来阐述他的道家思想,其传播力和影响力远超干巴巴的哲学论述。没有这些故事,庄子思想还能那么深入人心吗?”
“还有孟子,他用‘揠苗助长’、‘五十步笑百步’、‘齐人有一妻一妾’这种生动幽默的故事来论辩,效果拔群!这些故事迅速成为成语,融入文化血液,持续不断地影响着后世人的思维。这就是故事的力量!这就是小说家的力量!”
赵天成越说越快,例子信手拈来。
“再看纵横家!苏秦张仪之流,他们游说诸侯,靠的是什么?仅仅是分析利害?不!他们极其善于讲故事、造舆论、编预言!张仪欺楚,肯定要编织一套‘秦强楚弱,联秦得利,抗秦遭殃’的叙事故事。苏秦合纵,必然要描绘一幅‘六国同心,则秦兵不敢出函谷’的美好蓝图,以及‘否则将被秦国各个击破’的恐怖前景。他们需要收集各国的情报、民谣、传说,加以利用,甚至制造谣言来影响君主决策和民意动向!他们干的很多事,就是高级别的、带有极强目的性的‘小说家’工作!只不过他们的平台更高,直接面对君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