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那脾气改不了,‘一肚皮不合时宜’,看到新法旧法里的弊端照样批评,结果又得罪人,再次被贬,一路贬到了岭南的惠州,那时候可是瘴疠之地的蛮荒之所,别人都觉得是送死的地方。”
“到了惠州,人家觉得这地方苦了吧?他倒好,发现当地荔枝好吃,写诗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活得还挺美。后来又贬到更远的儋州,就是海南岛了,那时候真是天涯海角,蛮荒中的蛮荒。”
“就在那蛮荒之地,他也没颓废,开办学堂,教当地人读书写字,传播文化。他自己说‘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直接把那儿当故乡了。最后等到新皇帝即位,大赦天下,他才被召回中原,可惜路上病死了。一辈子就这么起起落落,飘来荡去,像颗蒲公英种子,落到哪儿都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赵天成说完,摊了摊手,做了个总结:“就这么个人。官当得磕磕绊绊,饭做得倒是一流,文章诗词更是没得说,千古独一份。开心了就写‘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想念弟弟了就来一首‘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郁闷了就写‘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豁达了就写‘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还有‘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总之,是个妙人,有趣得紧。”
他又随口吟出的《水调歌头》片段和《定风波》名句,再次让扶苏和李由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那对明月的追问、对人间的情愫、那超然物外的洒脱,字字珠玑,句句经典,仿佛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天地间自然流淌出来的。
牢房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炭盆里的火微弱地跳动着,映照着四人神色各异的脸。
扶苏彻底沉浸在赵天成所描绘的苏轼生平及其诗词意境之中,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向往与深深的感慨。
那般曲折坎坷却精彩绝伦的人生,那般豁达乐观的胸襟,那般绚丽夺目的文采,以及即便在绝境中也从未放弃教化百姓、热爱生活的行为,几乎完美契合了他对“贤臣”、“文士”、“智者”的所有想象。
那“宋朝”,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竟能孕育出如此人物?
他对其文治的向往又深了一层,几乎到了心痒难耐的地步。
李由内心的震撼已是无以复加,如同被一场巨大的海啸反复冲刷。
他原本对父亲让他来狱中向一个死囚学习的命令感到极度困惑甚至荒谬,此刻却只剩下了强烈的惊骇和一丝隐约的、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这位赵先生,竟能如此清晰、生动、细节丰富地讲述一个万年前人物的生平轶事,甚至信口吟诵出其众多诗词佳作,且每一首都如此惊人,足以传唱千古!
这已远远超出了“博闻强记”的范畴,近乎鬼神之能了!
难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贯通古今未来之人?
父亲李斯和长公子扶苏那异常的态度,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再看赵天成时,眼神里已充满了敬畏、探究以及一丝火热的求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