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的简片被送到编册匠手中。他们按照律令书写的需要,选取合适数量的简片,用坚韧的熟牛皮条或麻绳作为‘编绳’,在每片简牍牍两端预设的契口处,以特定的手法将其牢固、整齐地编连成册。编连的松紧、间距都有讲究。这是编册匠的本事——编连成册!”
“空白的简册送到刀笔吏或称令史、书吏手中。这才是律法‘附体’的关键!他们手持锋利的青铜刻刀,依据朝廷颁布的标准律文,一丝不苟地将冰冷的律法条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坚硬的简牍牍上!笔画不能错,字形需规范。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湛的手艺。这是刀笔吏的本事——刻录文书!”
“刀笔吏手中的刻刀从何而来?这又是另一条协作链!铜矿深处,矿工在昏暗危险的坑道中挥汗如雨,开采矿石。冶炼匠在炉火旁将矿石熔炼成铜锭。铸匠依据刀笔吏需要的形制,将铜铸造、锻打成锋利、趁手、耐用的刻刀。这背后是矿工的本事——采掘!冶炼匠、铸匠的本事——制器!”
“成型的律简、刻刀,如何从作坊、矿山抵达使用者手中?靠的是行商!他们或组成商队,或依附官办运输,跋涉在栈道、甚至是乡间小路上。他们熟知路线、计算成本、承担货物损坏和盗匪劫掠的风险,将律简和刻刀贩卖或运送到各地官署。这是商人的本事——流通、货殖!”
“在这整个过程中,官府的角色是什么?真正的‘官家本事’是什么?
“是像监御史督导工程那样,设立标准。”
“竹简木材的尺寸规格?简牍牍打磨的光滑度?刻刀的长短、硬度?都不是,是确保器物合用!”
“是像治粟内史管理仓储那样,保障原料流通,允许甚至鼓励竹木、铜铁原料在产地和作坊间相对自由的流通交易,确保供应!
“是像郡尉剿匪那样,保障道路安全,打击路途劫匪,维护驰道驿站,让行商和货物能相对安全地抵达目的地!”
“是像廷尉核定律文那样,明确交易规则。制定清晰、稳定的契约律条,让治简匠、行商、矿工等交易时心里有底!
“官府的本事,是当好‘定规者’、‘护路人’和‘仲裁者’,保障这条为律法本身服务的协作之网高效、稳定运转!而不是自己跳进去当最大的盘剥者和阻碍者!
赵天成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将每一个环节重重地敲进听者的灵魂深处。
“看见了吗?一册律简!一册承载着你们心血、维系大秦统治根基的律简!它的背后,是伐竹取木的樵夫农夫,剖料治简的工匠,编连成册的匠人,刻录律文的刀笔吏,采掘矿石的矿工,铸造刻刀的匠人,穿山越岭的行商……还有那些制定标准、维护秩序、保障安全的官吏!成百上千人!分布在天南海北!他们绝大多数人,彼此素不相识,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们不懂律法精义,只关心自己的活计、自己的手艺、自己的买卖!”
“但是!”他猛地一拍大腿,响声在死寂的牢房里如同惊雷。
“正是这千千万万为了自身‘小利’而发挥各自‘小本事’的人,通过一张无形的协作之网,让山野的竹木变成了光滑的简牍牍,让地底的矿石变成了锋利的刻刀,让冷硬的律文得以附体于简册之上!”
“最终,让这册维系帝国运转的律简,出现在需要它的地方!这过程本身创造的财富和效率,养活了多少人?支撑了多少家庭?比官府自己开作坊、征发奴工来干这一切,效率高多少?成本低多少?本事增长快多少倍?没有这张网,你们的法,连承载它的皮囊都造不出来,运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