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念一起,竟觉荒谬中藏着一种刺骨的……合理!
若真能如此……
李斯心中剧震如翻江倒海。
商贾流通,百工技艺,这些被法家视为“末业”、需严控抑制的存在,在赵天成口中,竟成了提升“本事”的基石?
其价值竟在律法条文之上?
这……这彻底颠覆了他“利出一孔,重本抑末”的治国铁律!
“老章!苏公子,我知道你们脑子里在想啥:‘协作’?‘本事’?空口白牙,大而无当!对吧?你们奉若圭臬臬的《秦律》,煌煌万言,条分缕析,是不是觉得这就是治国平天下的最大‘本事’了?”
他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行!今儿个,让你们瞧瞧,你们看不起的‘末业’,你们拼命捆死的农夫、工匠、商人,是怎么像一张看不见的天网一样,悄无声息地织就了承载你们律法的器物!而这器物背后,藏着能让你们秦法真正发挥威力、却一直被你们亲手扼杀的‘大本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就说说——一册记录着《田律》或《徭律》条文的竹简!”
“想想你们案头,廷尉府库房里,郡县官衙中,那堆积如山的竹简!每一片简牍牍,都承载着你们心血凝成的法度,维系着大秦的运转,对吧?”
“可你们知道,要让这么一册普普通通、用来记录律法的竹简,安安稳稳地出现在咸阳宫、郡守府、乃至一个边境烽燧燧的案头,需要多少人、多少行当、跨越多少山水、经历多少道工序、进行多少次无声的协作吗?没有这些人,‘法’不过是一句空话,连承载它的皮囊都没有!”
赵天成的声音如同展开一卷宏大的史诗,每一个环节都清晰而震撼,直指秦朝现实。
“它始于荆楚巴蜀的莽莽竹海,或者关中北地的成片林场!一个樵夫,或者农闲时的农夫,挥舞着沉重的斧斤,走进山林。他不需要懂律法,甚至可能不识字!他只知道,砍下那根节长、壁厚、笔直坚韧的竹子或削取一块平整的木材,运到市集,能换回几枚半两钱,贴补家用!这是樵夫或者农夫的本事——识材、伐取!”
“砍下的竹子木材,被牛车或顺着河水运到治简作坊。一位或一群专精此道的工匠接手了。这就是‘治简匠’!他们用锋利的蔑刀将粗大的竹子劈开、剖成细长的竹条,再用刨刀和小刀精心地削平、打磨,确保每一片简牍牍表面光滑、尺寸统一、边缘整齐,最后还用火烤防虫蛀。这是治简匠的本事——剖料、治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