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小小的陶制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
除了他,屋里还有七八个人。
大多是精壮汉子,穿着粗布短打,或靠墙而坐,或抱臂站立,眼神锐利,带着江湖亡命之徒特有的警惕与剽悍。
他们沉默着,目光偶尔扫过赵天成,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张良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屋内。
他已摘下了那张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庞。
肤色偏白,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紧抿,下颌线条清晰。
此刻,他正微微侧头,与身旁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魁梧汉子低声交谈。那汉子体格壮硕,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个练家子。
“…阳狱外的痕迹,都处理干净了?”
张良的声音不高,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
刀疤汉子瓮声瓮气地回答,语气带着几分干练后的自得。
“先生放心,手脚利落。那几个秦狗的尸首都拖去远处沉了河,现场也泼了牲口血,蹄印杂乱,看起来就像寻常流寇劫道火并,没留下指向我们的线头。廷尉府那帮蠢狗,这会儿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附近山头乱转呢。”
张良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门外无边的夜色,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剑鞘的粗糙纹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周身那份沉静显得更具压迫感。
他没有立刻回头看向赵天成,仿佛还在处理方才未尽的思绪。
赵天成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的脖颈,发出轻微的骨骼摩擦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声音因干涩而有些沙哑:“喂。张子房。”
张良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赵天成,里面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歉意,也无热络,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件用途不明的器物。
“辛苦先生了。”张良说道,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听不出丝毫“辛苦”的含义,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开场。
赵天成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也懒得虚与委蛇。他直接说道:“你也是优柔寡断之人啊。”
这话一出,屋内那几个汉子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善起来,有人甚至手按上了腰间的短刃。
张良抬手,做了一个极轻微的动作,制止了他们的躁动。
他的眼神依旧落在赵天成脸上,似乎想看他还能说出什么。
赵天成继续说着。
“如果不相信我是反秦的,可以一刀杀了我。何必将我困于这个地方,浪费你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毫无意义。”他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如果想反秦,放了我。如果你是个多疑之人,将我杀了。很简单的选择。”
他盯着张良,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一丝不耐烦。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也是需要决断的。这么扭扭捏捏,就算以后大秦真乱了你也不可能成事的。”
这番话可谓极不客气,甚至带着教训的口吻。
那几个汉子脸上已现出怒容,若非张良压制,恐怕早已扑上来。
张良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冰层下的暗流。
他并未因赵天成的冒犯而动怒,反而在仔细品味这些话。
过了片刻,张良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先生勿怪。”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良并非有意为难先生。只是…事出突然,牵扯甚大,不得不谨慎行事。将先生请来此地,也是想…多知道知道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