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的颤抖,“……谢谢你。那个电影……”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这层薄如蝉翼的、脆弱的和平。
这句“谢谢”,是感谢,也是试探。是她在这片冰冷的对峙中,伸出一根微弱的橄榄枝。
顾沉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
他没有转头看她,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河,只是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良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没事。”他的声音,依旧是清冷的,平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应该的。”
客气,疏离。
是啊,应该的。
因为他们曾经是夫妻,他了解她所有的恐惧,所以,他“应该”保护她。
也正因为他们现在是“决裂”的商业对手,所以,这句“应该的”,便也成了最客气、最疏离的界限。
一句话,将他们之间,重新推回到了刚回国时,那种客套、陌生、彼此试探的起点。
林满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那股熟悉的、密密匝匝的疼,再次从胸口蔓延开来。藏在衣服下的那枚栀子花吊坠,仿佛也感受到了她心跳的失序,一下一下地,硌着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是啊,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会像以前一样,调侃她胆小?还是会温柔地安慰她?
别傻了,林满。
你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头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这份距离,来作为自己最坚固的保护色。
她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强行压下。
林满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门把手上轻轻敲击着,像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衍新】实验室里那些复杂的分子结构式,用最理性的、冰冷的数据,来对抗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感洪流。她想起曾经,在大学里,是如何鼓起勇气,在他的实验室跟他告白,在地下车库问他要一个家。
那时的她,一无所有,却拥有全世界的勇气。
如今,她看似拥有一切,却唯独失去了那份能不顾一切奔向他的资格。
就在她以为这场尴尬的对话,即将以这种冰冷的方式结束时,身旁的男人,却突然,又开口了。
“睡得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随口一问,却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林满那片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湖里,激起千层巨浪。
他在问她,昨晚,在他的帐篷里,在他的睡袋里,睡得好不好。
“还可以。”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是这一次,沉默的背后,是两个人同样翻江倒海的内心。
林满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那些熟悉的、属于城市的街景,心中一片苦涩。
完了。
彻底完了。
他们之间,又回到了她刚回国时,那种最糟糕、最疏远、最陌生的状态。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针锋相对,都在这短短的两天一夜里,被打回了原形。
她给顾建宏设的《共生计划》还在进行,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破防,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用那尖锐的痛感,来维持着自己最后的、摇摇欲坠的清醒。
没关系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等计划成功了,等她能真正强大到,足以和他并肩而立,她再去追他,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毕竟,她能追得他一次,就能追得他第二次。
她只是……打从心底里,默默地祈祷着。
祈祷他,能再等等她。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
顾沉在问出那句话的瞬间,就后悔了。
他只是……忍不住。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最笨拙、最克制的方式,去触碰一下她,去确认她昨夜是否真的有休息好。
他能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与窘迫。
至于她早上的那番剖白,现在在顾沉心里,一字一句地,反复咀嚼。
他很想告诉她,他都听到了。
想告诉她,傻瓜,我哪里都没去,从来没有变过,我一直都站在原地。
只要你累了,只要你需要,只要你回头,我就会在。
他看着她那副用尽全力来维持的、坚硬的伪装,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会将她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击得粉碎。
不能那么自私。只能配合着她,演好这出戏。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大学里,她也是这样。
那段时光他习惯了用这种迂回而沉默的方式,去守护她的骄傲,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她,保护着她的自尊,等待着她慢慢地,放下防备,爱上自己。
如今,时空交错,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给她想要的距离,需要的空间,让她能安心地,走她自己选择的那条路。
哪怕那条路的尽头,依旧是深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陪她一起跳下去。
车窗外,是万家灯火,人间繁华。
车窗内,是两个靠得极近,却又隔着万水千山的,孤独的灵魂。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对方,守护着对方,却又用最伤人的方式,将彼此,推向了更远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