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们皱起眉头,不知这老家伙为何在此刻谈起风月画作。
马尔库斯的声音逐渐稳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力量:“有人问我,为何只画这些浮华之物?不画英雄史诗,不画神明伟迹?”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清晰起来,扫过尼禄,扫过每一位元老。“因为我害怕啊!我怕明天就横死街头,再也看不到这世上任何美好的东西了!我画它们,是因为我拼命地想抓住它们,留住它们!我怕失去这一切!我的画布,堆砌的不是欲望,是…是恐惧!是对活着、对感受到‘美’的贪婪!”
他微微喘息着,苍老的面庞因激动而泛红。“如今,我坐在这里,安全了。感谢陛下赐予的秩序。”他象征性地朝尼禄方向欠了欠身,但话语却急转直下,“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要去剥夺另一群人活着的权利,剥夺她们感受、创造、或许甚至是守护另一种‘美’的权利…只因为一个‘巫’的名头?”
“这与我们当年在泥泞里械斗,只为抢一口酒、争一口气,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将街头的匕首,换成了元老院的决议案罢了!”老画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悲凉,“我们今日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决定的,是让许多人…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再也画不出下一幅画了。”
一番话,没有直接反对灭巫,没有引经据典,更没有攻击尼禄。他只是剖开了一个卑微灵魂曾经对“生”与“美”最原始的眷恋与恐惧。
会场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寂。
先前那些激昂的声讨,在这份赤裸裸的、源自底层生存体验的恐惧与渴望面前,忽然显得有些…空洞和虚伪。元老们或许想起了自己未曾发迹时的狼狈,或许想起了某些不愿提及的往事。那股被尼禄和刘混康刻意煽动起来的、同仇敌忾的肃杀气势,如同被一根细针悄然扎破了一个口子,虽未崩塌,却实实在在地泄去了不少。
尼禄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他没想到,精心安排的戏码,会被一个老画师用“怕死”和“爱美”这种最朴素的理由打断。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刘混康,后者眼神阴鸷,显然极为不悦。
“马尔库斯元老,”尼禄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温和,却多了一丝冷意,“您的艺术情怀令人动容。然而,帝国的秩序与安全,需要清除明确的威胁。您的情感,或许用错了地方。”
他轻巧地将老画师的剖白定义为“艺术家的多愁善感”,试图将其从严肃的政治讨论中剥离出去。
但那股气势,终究是回不去了。后续的讨论虽然仍在进行,赞同灭巫者仍占多数,却明显多了一丝迟疑和杂音,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众口一词。
老画师马尔库斯缓缓坐下,不再发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仿佛那上面正映照出他曾经画过的、那些再也无人能见的绚烂色彩。
丹青照夜,未能扭转乾坤,却足以在一室煌煌烛火下,投下一道无人能忽略的、关于生命本身的沉重阴影,悄然消解着锋利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