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赶紧将火盆挪近些,又替贾母掖了掖被角。
贾母颓然地靠回引枕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冷梅。她想起黛玉素日里最爱梅花,潇湘馆外就种着几株白梅。冬日下雪时,黛玉常披着一顶大红猩猩毡斗篷,站在梅树下,仰头看雪落梅梢,那情景,美得像一幅画。可如今,那幅画碎了,画中的人也不知飘零何处。
“宝玉呢?”贾母忽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若不是这个孽障行事荒唐,惹得黛玉伤心,或许……
“二爷……二爷在屋里呢。”鸳鸯低声回道,“自打林姑娘走后,二爷就……就闷闷的,也不大出门,整日里不是发呆,就是抄经……”
“抄经?他抄经有什么用!”贾母忽然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哭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的玉儿……我那苦命的玉儿啊……”她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悲切苍凉,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令人闻之心碎。
鸳鸯和琥珀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却不敢放声,只能一边替贾母顺气,一边低声劝慰。
哭了许久,贾母才渐渐止住悲声,只剩下低低的、压抑的抽噎。她疲惫已极,眼神涣散,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随着那场痛哭流尽了。
“鸳鸯……”她气若游丝地唤道。
“老太太,奴婢在。”
“去……去把我那个紫檀木嵌螺钿的匣子拿来。”
鸳鸯连忙去取来。贾母颤抖着手打开匣子,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小女孩儿的玩意儿:一个褪了色的赤金璎珞圈,是黛玉小时候戴过的;几方黛玉初学字时写的、歪歪扭扭的描红帖;还有一绺用红丝线仔细系着的、柔软乌黑的婴儿胎发……
贾母拿起那绺胎发,贴在脸上,感受着那细微的、冰凉的触感,仿佛还能闻到婴儿身上那股奶香气。她的眼泪又无声地涌了出来。
“我的玉儿……外祖母对不起你……外祖母……想你啊……”她喃喃低语着,**如同梦呓。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竟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落在梅花枝头,覆盖了那一点点可怜的粉色。荣庆堂内,炭火依旧燃着,却再也暖不透老人那颗被思念和悔恨冻结的心。
繁华即将落幕,盛宴终归散场。在这座深宅大院的最后时光里,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封君,唯一的牵挂,只剩下了那个她曾视若珍宝、却最终无力护其周全的外孙女。而这刻骨的思念,如同这腊月的寒风,无孔不入,将她生命最后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几近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