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走下青石台阶,脚步沉稳,身后百姓的喧闹声如潮水般渐渐退去。春风拂过面颊,带着槐花淡淡的甜香,几片细小的花瓣随风飘落,粘在了他的袖口上。他没有伸手拂去,任那洁白静静贴着粗布衣料,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穿过熙攘街市,人声渐稀,拐过药铺巷口,中和堂那熟悉的门楼便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悬着两盏红绸灯笼,烛火在其中轻轻摇曳,映得“甘”与“金”两个墨字熠熠生辉。门框两侧贴着崭新的喜联,红纸还泛着微光,墨迹未干,像是刚写就不久。麦芽站在门口石阶旁,双手捧着一只竹编花篮,里面盛满晒干的槐花瓣与剪碎的红纸。她看见甘草的身影,眸光一亮,轻声道:“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甘草微微颔首,抬脚跨过门槛。脚底触到那道被无数人踏过的青石坎时,心头竟有片刻恍惚。堂内早已不复平日模样——平日里放着诊桌的地方如今空了出来,正中央摆起一座雕花香案,两支龙凤烛燃得正旺,火苗笔直向上,纹丝不动。墙上挂着硕大的双喜字,梁上垂下彩带,随风轻晃。药柜前拉起一道红绸,将旧日药匣遮住,原处换上一对鸳鸯灯,灯身以整块檀木雕成,雌雄相依,头颈交缠,羽翼间还嵌着细银丝,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防风从屏风后缓步走出,一身玄色礼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腰间玉带扣紧,发髻用黑巾束起,额角几缕碎发垂落,却更添几分肃穆。他走到甘草面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终是未语,只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衣领边缘,替他理顺褶皱。动作极轻,似怕碰碎什么珍贵之物。
吉时已至。”防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堂内每一个角落,连角落阴影里的学徒都听得真切。
堂中已有十来人,大多是常来抓药的老户,有的拄拐,有的抱孙,皆穿戴整齐,神情庄重。还有几个年轻学徒,站在两侧,屏息凝神,不敢出声。金银花立于香案前,一袭红嫁衣如霞光铺展,头盖红巾,手中握着一支旧银簪,簪尖微微颤动,映出她指尖的微凉。她站得笔直,呼吸平稳,唯有耳坠随着心跳轻轻晃动。
防风立于香案旁,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一拜——天地!”
甘草转身,面向门外。天空湛蓝无云,阳光洒在门槛上,将两人并肩而立的影子拉得修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缓缓弯腰,行礼至地。
“二拜——高堂!”
他转回身,对着香案深深一揖。案上供奉着苏家祖牌与甘家先辈名帖,字迹苍劲,墨色沉厚。中间则是一块拼合的玉佩,断裂处严丝合缝,用红绳细细系牢,静静躺在香炉之前。
“夫妻——对拜!”
他面对金银花,目光透过红巾,仿佛已望进她的眼中。他缓缓躬身,动作沉稳而虔诚。她亦低头回礼,幅度分毫不差,像是早已演练千百遍,心照不宣。
防风顿了顿,嗓音略低了些:“揭盖头。”
甘草抬手,指尖触到红巾边缘,丝绸柔滑冰凉。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掀起。红巾滑落,露出金银花的脸庞——眉目清秀,眼波如水,嘴角含笑,却不张扬。鬓边插着一支金步摇,随动作轻晃,发出细微叮当声;而发间仍簪着那支旧银簪,漆色斑驳,却是她亲手所制。灯光落在金与银之上,交相辉映,宛如岁月流转中的静好。
人群中忽地爆出一声清脆的喊声:“甘大夫娶娘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