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在李豫身后无声合拢，他反手落锁，冰冷的“咔哒”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窗外地球联合大学的夜景流光渗入，在简陋的家具和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模糊的光影。
陈星正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姿态端正，如同一个等待指令的精密仪器。他脸上惯常的、属于这个伪装身份的书卷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静默，仿佛所有的情绪和个性都被彻底抽离，只余下核心程序的冰冷运行。
李豫走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对面那张与零截然不同的脸上，仿佛透过他的伪装看到了零，又看到远在天空城的林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天机的话，仍在他心里不断震荡。
林依就是零？
那个会和他一起吃馄饨而眼睛发亮，会因为误会而闹别扭用水枪“净化”他，会在他迷茫时无声陪伴、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的女孩……和眼前这个“零”，会是同一个人？
记忆不同，性格不同，行为模式南辕北辙。王叔当初判断林依是底层意识苏醒，如同新生儿，这有迹可循。但天机所说的“重合度几乎完全一致”的脑波，以及那句斩钉截铁的“就是零”，却指向了一个他无法理解，也缺乏足够信息去验证的领域。
意识、记忆、人格……这些构成“自我”的要素，在公司科技面前，是否就如同可以随意备份、覆盖、修改的数据？
他没有向“陈星”透露与天机会面的具体内容。他只是通过陈星这个可能已经暴露的渠道，向天机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我知道你在看着我。至于这个信号来自于荷鲁斯的提示，还是通过自己的洞察力所得，那就要看天机怎么想了。一点小小的警告，未必不能成为谈判的筹码。
李豫摇摇头，仿佛要将脑海里纷乱如麻的思绪和因长期使用兴奋剂而产生的细微嗡鸣一并驱散。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无解谜题的时候。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陈星”身上，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天机告诉我，你会给我展示‘千面’的全部秘密。”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指令，“开始吧。”
“陈星”——或者说，“零”——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被命令的屈辱或执行任务的兴奋，只有纯粹的、程序响应般的确认。
“指令确认。”
他站起身，向李豫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手指舒展。
“请握住我的手。”他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褪去了所有的情绪色彩，变回那种李豫熟悉的、带着轻微电子合成质感的平稳音调。
李豫看着那只手，没有犹豫，伸出自己的右手，与之相握。
触感温热，与真人无异。
然而，就在两人手掌接触的瞬间——
以两人手掌接触的中心点为原点，一种难以言喻的“波动”骤然产生。那并非空气的震动，也非能量的激荡，而是更底层的、仿佛触及了物质基本构成规则的涟漪。李豫增强后的感官能清晰地“捕捉”到，周围的时空结构正在发生极其细微的、却颠覆常识的扭曲与翻转。
他眼睁睁地看着，握住的那只属于“陈星”的手，其形态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荡漾、模糊。皮肤的颜色、纹理、指甲的形状……所有这些构成“陈星”外观的特征，都在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褪去”，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缓缓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