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方向与争执(1 / 2)

一夜的休整,虽然短暂,却仿佛为这支饱受摧残的队伍注入了全新的灵魂。昨夜篝火旁的教学,那些闻所未闻的战术理念,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深深地埋入了每个士兵的心田,只待用未来的战斗去浇灌,便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当天际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照亮这片被冰霜覆盖的死寂大地时,整个宿营地便已经在一片肃静而有序的氛围中苏醒过来。不再有往日的慌乱与嘈杂,每个人都默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检查武器,整理行囊,喂食马匹……他们的动作或许依旧生疏,但那股贯穿于其中的纪律感,却已然清晰可见。

彻骨的严寒笼罩着一切,地面上、枯草上、岩石上,都覆盖着一层细密而洁白的寒霜,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在离开口鼻的瞬间,凝结成一团浓郁的白雾,久久不散,仿佛将他们内心的热切与对未来的迷茫都具象化了出来。

当一切准备就绪,队伍整装待发之际,那个从昨夜开始就盘旋在所有人心中,却又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作为顾昭之下事实上的二号人物,王五在仔细检查了一遍马背上的物资后,走到了正凝望着北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顾昭面前,恭敬地抱拳,用一种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的语气,说出了大多数士兵的心声:

“顾大人,咱们现在有马有刀,还有十几个建奴鞑子的首级挂在马鞍上,这可是实打实的泼天功劳啊!依我看,咱们不如就直接回广宁卫所去!凭着这些功劳,就算不能升官发财,怎么着也能给咱们这些弟兄补发些拖欠的粮饷,再讨个实实在在的差事!总好过在这荒郊野外当野鬼强啊!”

王五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士兵们眼中纷纷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回归建制,领取功赏,这几乎是所有大明军人刻在骨子里的、最符合常理的思维模式。他们已经受够了颠沛流离,迫切地需要一个官方的身份,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换取安稳的生活。

然而,就在这片热切的氛围中,一个苍老而又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却如同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浇了下来。

“回卫所?王五,你他娘的是不是打了一场胜仗,脑子就糊涂了!”

说话的是队伍里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卒,名叫张全,弟兄们都习惯叫他张叔。他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一双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观与警惕。他靠在一块岩石上,慢悠悠地擦拭着自己那把磨损严重的腰刀,头也不抬地说道:

“咱们是什么身份?是溃兵!是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丧家之犬!按照大明的军法,擅自脱离战场,主官战死而士卒独活者,皆是死罪,是要被当场斩首示众的!你提着这些首级回去,是功劳还是催命符,可还两说着呢!”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瞬间变得僵硬的脸,冷笑一声,继续道:“再说了,咱们之前的百户大人已经战死了,现在卫所里是谁当家做主,咱们一概不知。你以为新来的官老爷,会好心好意地认下咱们这些无名小卒的功劳?我告诉你们,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咱们连人带马,连同这些首级,都给人家当了晋升的梯子,末了还得背个冒领军功的罪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叔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残忍地剖开了美好的幻想,将血淋淋的、最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刚刚还一片火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士兵们脸上的兴奋和渴望迅速褪去,取而代F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与迷茫。他们看看王五,又看看张叔,一时间竟不知该相信谁。

王五的脸涨得通红,他有心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论据。因为他心里清楚,张叔说的这些,才是大明卫所里,最真实不过的常态。

一场激烈的争执,眼看就要爆发。

“都安静。”

就在这时,顾昭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不安。

他先是看了一眼面色灰败的张叔,点了点头,用一种赞同的语气说道:“张叔说的对。以我们现在‘溃兵’的身份回去,非但功劳很可能没人认,反而有九成的可能会被当成逃兵处置,白白送了性命。官场里的凶险,有时候比战场更甚。”

听到顾昭肯定了自己的看法,张叔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而王五等人的心,则彻底沉了下去。

但紧接着,顾昭又转向王五,话锋一转:“但是,王五说的也有一个道理。我们不可能永远在这片荒原上当孤魂野鬼。我们的根,毕竟是在大明,在卫所。我们迟早,是要堂堂正正地回去的。”

这番话,又让王五等人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顾昭没有让这种矛盾的情绪持续太久。他走到队伍的中央,环视着一张张写满了困惑、期待与恐惧的脸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用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公布了他的最终决定:

“所以,我们现在,不回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