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离去的脚步声如同重锤,敲打在死寂的侧殿石壁上,也敲打在顾白的心头。那截被丢弃在阴影中的指骨,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持续散发着冰冷与死亡的气息,无声地提醒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顾白瘫在矮榻上,七窍渗出的血迹尚未干涸,神魂如同被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的破布娃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然而,与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意识深处燃烧着的、异常冰冷的火焰。
赌赢了。用几乎自毁的方式,他不仅暂时浇熄了妖姬的瞬发杀意,更窥探到了颠覆性的真相碎片。妖姬背负的沉重使命,阿白临死前那复杂难言的眼神……这些信息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狂澜,也让他对眼前这个疯狂、痛苦、偏执的女魔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且危险的……理解?
不,不是理解,是认知。认知到她的痛苦有其根源,认知到这场看似纯粹的虐恋背后,缠绕着更宏大的宿命与更深的悲剧色彩。但这认知,丝毫不能消解他自身的恨意与求生欲,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可以利用的缝隙。
青萝默不作声地打来清水,用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顾白擦拭脸上的血污。她的动作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但指尖的力度却比以往柔和了许多,眼神中也少了些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顾白刚才那番剧烈到近乎真实的反应,显然也深深触动了她。
“顾客卿……何苦如此。”青萝低声叹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白闭着眼,没有回应。他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梳理混乱的思绪和修复伤势。度法的“关键之人”,妖姬的复杂态度,苏婉清的威胁,还有掌心那个冰冷的“弑”字……所有线索如同乱麻,而刚刚获得的关于神核和阿白之死的碎片,则是可能解开这团乱麻的关键线头。
接下来的几天,侧殿仿佛被时间遗忘。妖姬没有再出现,也没有新的折磨降临。青萝每日准时送来汤药和简单的饭食,态度依旧平淡,却不再带有之前的尖锐敌意。笑面佛和其他闲杂人等更是绝迹。顾白获得了难得的、不受打扰的恢复期。
他全力运转秩序之力,配合药效,一点点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神魂。与魔核本源的深度共鸣虽然带来了巨大的反噬,但也仿佛一次高压锻造,让他对秩序之力的本质有了更深的体会。那力量不再仅仅是外来的工具,而开始与他自身的意志缓慢融合,带着一丝历经淬炼后的冷硬。
同时,他反复“回放”着从指骨中读取到的记忆碎片。那个恢弘背影的誓言,“此心不悔”的决绝;阿白临死前的悲伤与解脱;“姬儿,别再痛苦了”那句低语……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反复咀嚼、分析。
妖姬的执念,不仅仅是对爱人的思念,更混合着对自身命运的怨恨、对无法完成使命的恐惧,以及……对亲手杀死阿白的、无法释怀的罪恶感?而阿白,他知道真相吗?他的死,是纯粹的被害,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知情下的牺牲?
疑问越多,顾白反而越冷静。他像一个耐心的程序员,在调试一段极其复杂且充满恶意bug的代码,寻找着那个可以导致系统崩溃或获得权限的漏洞。
机会,在他伤势稍有好转,能够勉强下地行走时,悄然降临。
这一日,青萝送来饭食时,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顾白能感觉到,魔宫的气氛比前几天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青萝姑娘,”顾白靠在榻边,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可是魔主那边……又有什么烦忧?”
青萝动作顿了顿,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北境几个部落联合上书,质疑魔主近期的……举措,要求给个说法。仙界那边,似乎也有异动。”
苏婉清的谣言,开始显现威力了。内部不稳,外部施压,妖姬此刻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顾白心中了然,脸上露出适当的忧虑:“魔域安危系于魔主一身,若因此事让魔主劳心伤神,属下……心中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