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沉寂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桃树的沙沙声。我走进那间勉强收拾出来的柴房,和衣躺在稻草铺上,鼻尖萦绕着尘土和干草的气味,与方才前院淡淡的墨香、茶香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一日信息量太大,林英其人,如雾里看花,明明站在眼前,却深不见底。她知晓我的过去,自身亦有神秘的过往,玉行道人的深意,以及那所谓的“道理”……种种思绪在脑中翻腾,直到后半夜,我才勉强入睡。
似乎刚合眼不久,一阵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敲击声便将我惊醒。并非来自前院林英的房门,而是来自……院墙之外?
我瞬间清醒,隐灵步法自然运转,气息收敛到极致,悄无声息地滑至柴房窄小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天色未明,只有朦胧灰光。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入院墙,落地无声,显然轻功极佳。那黑影警惕地四下张望,似乎对这院子颇为熟悉,径直朝着林英主屋的门摸去,手中似乎还反握着什么利器,寒光微闪。
不是贼。贼不会目标如此明确,且带着杀意。
我的心骤然提起。林英虽深不可测,但此刻若在睡梦中被袭,也难免凶险。更何况,我既在此落脚,又岂能容人惊扰?
不容细想,在那黑影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前一瞬,我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柴房窜出,腰刀并未出鞘,连刀带鞘直点那人后心要穴!速度之快,带起一丝微风。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这僻静院子里竟还有旁人,且出手如此迅捷狠辣,惊骇之下猛地回身格挡。“铛!”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短刃与我刀鞘相撞。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清来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
“什么人?!”他压低声音喝道,攻势随即变得凌厉起来,短刃划向我的咽喉。
我不答,隐灵步法展开,身形如鬼如魅,轻松避开杀招。刀鞘翻转,不再留情,灌注内劲,或点或扫,专攻其关节与穴位。这几下看似简单,却是我在无数次搏杀中练就的实战技法,狠辣直接。
不过三五招,那黑衣人便觉压力巨大,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手臂发麻,对方的劲力刁钻无比,每每攻向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他越打越是心惊,只想脱身。
“砰!”一声闷响,我刀鞘末端重重戳在他胸口膻中穴上。黑衣人闷哼一声,气息瞬间滞涩,动作一僵。我趁机欺近,左手如电探出,扣住他持刀的手腕猛地一扭,右手刀鞘已压在他颈侧。
“谁派你来的?”我低声问,声音冷硬。
黑衣人咬紧牙关,不肯出声,眼中却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这时,主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英披着一件外衫,站在门口,脸上并无睡意,似乎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她看了看被制住的黑衣人,又看了看我,目光在我压住对方脖颈的刀鞘上停顿了一瞬,表情平静得令人意外。
“放开他吧。”她淡淡开口。
我一怔,但并未立即松手,只是略松了力道,看向林英,眼中带着询问。
那黑衣人见到林英,身体也是一震,眼神复杂,挣扎之色更浓。
林英缓步走上前来,并未看那黑衣人,而是对我说道:“南关县不像西关县有何家那般一言九鼎。这里大小帮派林立,彼此倾轧是常事。这是‘黑牙帮’的人,冲着我以前的一点旧怨来的,与你无关。”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不过,你既出手,这梁子,便也算结下了。‘黑牙帮’睚眦必报,你日后在南关县行走,需多加小心。”
我这才完全松开手,退后一步,但目光仍锁定着那黑衣人。黑衣人踉跄一下,捂住胸口,惊疑不定地看着林英,又看看我,似乎不明白林英为何要替他说话,更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煞星是什么来历。
林英这才将目光投向那黑衣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回去告诉你们帮主,旧账若想清算,不妨亲自来。派些小鱼小虾,徒增笑耳。还有,”她指了指我,“这位是我这里的客人,他的事,现在就是我的事。”
黑衣人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咬了咬牙,低声道:“……话一定带到。”说完,也不敢多留,忍痛翻身越墙而去,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院内重归寂静。
我收刀入鞘,看向林英。她正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早知道会有人来?”我忍不住问。
林英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我,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南关县,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总没那么容易。”她顿了顿,语气恢复如常,“不过,你反应很快,身手也比我想的利落。看来玉行老道让你来,也不全是给我找麻烦。”
这时,天边已露出一线曙光。
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院子中央:“时辰差不多了。既醒了,便开始吧。”
我一怔:“学字?”
“不然呢?”她已站在那张书案前,晨曦微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清辉。她拿起一支笔,蘸了墨,看向我,“我的‘字’,第一课,便是‘势’。”
“看好了。字有形,更有势。笔落何处,力透几分,间架如何支撑,如何呼应,如何……夺人心魄。”
她手腕悬空,凝神片刻,随即落笔。
笔尖接触纸面,却并非轻柔勾勒,而是如刀劈斧凿,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力道与杀伐之气!一横一竖,看似简单,却仿佛蕴含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决绝,又似孤峰绝壁,岿然不动。
我站在一旁,屏息凝神。这一次,我不再只觉得“好看”,而是清晰地感受到那笔墨之间奔腾的力量,一种近乎武道意志的宣泄!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式精妙的招式,蕴含着无穷的变化与压迫感。
这哪里是写字?这分明是在演练一种极高深的武学!不,甚至超越了武学,那是一种对“力量”本质的阐述和驾驭。
我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先前对于“学字”的些许模糊认知被彻底推翻。玉行道人让我来学的,竟是这个!
同时,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长:南关县混乱不堪,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要在此立足,完成道人所托“请”走林英,并找到救治影子母亲之法,单凭我个人之力,步步维艰。或许……我可以借此“学字”之机,以这柴房为起点,以林英院中展现的“道理”为凭依,就像当初整合西关县那样,在这锅沸粥之中,悄然埋下我的棋子,搅动风云,最终……
拿下南关县的地下势力!
两条线,一明一暗,一文一武,在此刻清晰地交织在我眼前。
我看着林英笔下那逐渐成型的、力透纸背的“势”字,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学,要学。这南关县,也要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