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也皱着小眉头补充:“爹,您踩上去的时候,脚趾头要像…像小猫抓地那样,轻轻挠一下,感觉一下滑不滑呀!”
小猫抓地……我呛着水,内心悲愤交加。这隐灵功夫,简直比绣花还精细!
第四次尝试,我如履薄冰。站在第一桩上,感觉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死死盯着第二桩,脑子里疯狂回旋着“看位置、感高低、听滑腻、像小猫……”精神高度集中,甚至有点过头了。抬脚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而僵硬,仿佛脚下不是木桩而是烧红的烙铁。
就在我神经绷到极致,足尖即将触碰到第二桩的瞬间,一条不知死活的小鱼突然从我脚边窜过,尾巴扫过我的脚踝!
“嘶!”这突如其来的、滑腻冰凉的触感,成了压垮紧绷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一缩脚,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
“噗通——哗啦!”
这次落水姿势堪称教科书级的后仰式,水花完美覆盖了方圆五尺。
“哈哈哈哈……”岸上终于爆发出一阵再也忍不住的、清脆又放肆的大笑。穗禾笑得前仰后合,小手指着我,眼泪都快出来了:“爹!您…您被鱼吓到啦!哈哈哈…太逗了…”
夏施诗也捂着嘴,肩膀剧烈抖动,虽然努力想维持师者的威严,但眼里的笑意完全藏不住。
我躺在水里,四肢摊开,望着湛蓝的天空,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了。冰冷的池水包裹着身体,也冲刷着我仅存的那点可怜的尊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每一次落水的原因都不同,每一次夏施诗都能精准地指出我的问题,穗禾的示范更是像一面无情的镜子,照出我笨拙的本质。
挫败感如同这池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这隐灵功夫,哪里是入门?简直是折磨!是专门为我这种“心杂体僵”之人量身打造的酷刑!
穗禾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夏施诗忍笑的声音也飘了过来:“还…还试吗?要不…今天先到这里?”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躺在水里,感受着池水的冰冷和全身肌肉的酸痛,以及那份被反复按进水里摩擦的、沉甸甸的羞耻。试?怎么试?再试无非是给这池子再添点笑料,给穗禾提供更多欢乐素材罢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委屈、疲惫和“老子不干了”的悲愤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我猛地从水里坐起来,带起一片水花,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对着岸上那对“看戏”的母女(尤其是那个幸灾乐祸的小丫头)发出了饱含血泪、带着浓浓鼻音和呛水后沙哑的控诉,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充满了生无可恋的凄凉:“试?!还试个锤子!”
我用力拍打着水面,溅起更大的水花,仿佛在控诉这池水的无情,“这破池子!这破桩子!还有…还有那条破鱼!它们合起伙来欺负人!”
我指着笑得快岔气的穗禾,悲愤交加:“还有你!小没良心的!看你爹出丑就那么开心?!”
最后,目光投向努力抿唇憋笑的夏施诗,那点委屈更是达到了顶峰:“施诗!这隐灵功夫……它、它根本就是反人性!是专门折磨我这种老实人的吧?!”
我颓然地又往后一倒,溅起一片水花,四肢摊开,望着天空,有气无力地嘟囔,声音带着浓重的自暴自弃:“不练了……说什么也不练了……这水……都快被我喝干了吧……”
夏施诗踩上水池中的桩子,走到我身边,微笑着伸出手来:“李阳啊,再试试呗,你想想你练了隐灵功夫,实力就比我强,就能保护我啊,不然说出去你堂堂方华山老大居然还得要个女人保护……”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中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又冒了出来。是啊,我可是方华山老大,怎能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得让女人保护。我咬咬牙,伸手握住夏施诗的手,她用力一拉,把我从水里拽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在第一根桩子上。这一次,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按照夏施诗和穗禾说的,眼睛亮,心要静,身体松。我专注地看着第二根桩子,感受着它与第一根桩子之间的微妙联系。
抬脚,落下,脚趾轻轻抓地,感受着木桩的湿滑。这一次,我稳稳地站在了第二根桩子上。一股喜悦涌上心头,但我没有放松,继续朝着第三根桩子前进。一步,两步……我终于成功地走到了对岸。
“爹,你真厉害!”穗禾的欢呼和小小的拥抱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池水的冰冷和方才的狼狈。夏施诗眼中的赞许更是让我心头那点微弱的成就感猛地膨胀起来,几乎要盖过全身的酸痛。对岸,我李阳,方华山老大,终于靠自己站上来了!虽然过程惨烈了点……
我挺直腰板,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努力想摆出点“不过如此”的淡然,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开:“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爹……”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夏施诗的身影已如一片轻盈的落叶般飘起。
“接下来,”她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人已稳稳落在第一根桩上,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迈过一道门槛,“就是练通过的速度。”
我还没完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就见她的身影在水面上倏忽闪动。没有蓄力,没有停顿,她的足尖在水下木桩间点、滑、旋、移,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水波在她脚下只漾开极细的涟漪,仿佛她不是踩在实物上,而是踏着水面的光影前行。眨眼之间,那道熟悉的身影已俏生生立在了我刚刚站定的岸边,发丝微扬,气息平稳,仿佛只是散了个步。
“……”我张着嘴,那句“不过如此”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膨胀的成就感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泄了个干净。刚才我那一步一顿、小心翼翼仿佛拆解炸弹的“成功”,在她这行云流水、近乎瞬移的速度面前,简直像个刚学会爬的婴儿在炫耀自己站起来了!
夏施诗转过身,脸上带着那种“看,这才是标准答案”的平静微笑,继续道:“还有,后面得在我用石头土块砸你的情况下快速通过。”
她用脚尖随意点了点岸边散落的一些小石子,动作轻松得像在挑选玩具。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不起眼的小石块,此刻在我眼里仿佛变成了呼啸的炮弹。
“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她看着我瞬间僵硬的脸色,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鼓励,但内容却字字诛心,“这些只是隐灵功夫步伐的基础应用。手上招式如何融入这步法,如何在高速移动、闪避攻击的同时保持感知、维持重心、甚至寻机反击……那才是真正的实战。”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还在滴水的衣袍和微微发颤的小腿(不知是冷还是吓的),补充道:“路还长着呢,李老大。”
“爹!娘好快呀!像飞一样!”穗禾拍着小手,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完全没意识到她爹此刻内心的山崩海啸。
我站在岸边,刚刚驱散的寒意仿佛又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比池水更冷。速度?躲避攻击?融入招式?实战?
我看着脚下这片刚刚让我喝饱了水、丢尽了脸、好不容易才“征服”的水域。夏施诗那鬼魅般的速度演示,还有那句轻飘飘的“用石头土块砸你”,像两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了下来。
刚才那点“走到对岸”的微末成就,在夏施诗展示的“速度”和预告的“地狱训练”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那点因干女儿欢呼和恋人赞许而升腾起的暖意和得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个透心凉。
速度……她怎么能那么快?!那些桩子在她脚下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条无形的、通往对岸的光带。而我,刚才还在为成功“踩”到每一根而庆幸,像个刚学会数数的孩子。这差距,根本就是鸿沟天堑!
还有那“用石头土块砸你”!光是想象一下,我站在那湿滑摇晃的木桩上,脚下要感知高低远近滑腻,身体要维持那该死的“流”态,脑子里还得计算步点,眼睛还得看着桩子……现在还要分神去躲避从四面八方、角度刁钻砸过来的石块?!夏施诗的手法我见识过,她丢过来的“小石子”,打在身上绝对不只是“疼”那么简单,搞不好能直接把人从桩子上掀翻!这哪里是训练?分明是酷刑升级版!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花式落水预告!
“这……这……”我喉咙发干,声音艰涩,看着夏施诗那张带着鼓励实则“杀气腾腾”的俏脸,又看看岸边那堆仿佛在狞笑的小石子,最后目光落在波光粼粼、深不见底的池水——我的老对手兼最终归宿。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认命和“吾命休矣”的悲怆感,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喜悦和成就感。
“施诗……”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仿佛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堡垒被彻底轰塌后的废墟,“你……你干脆……”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手指向那熟悉的、冰冷的、已经亲切得像老朋友的池水,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充满自暴自弃的呐喊:
“——你干脆直接把我踹回水里得了!!!”
声音在庭院里回荡,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悲壮,甚至惊起了附近树上歇息的几只雀鸟。与其在岸上被她用石头砸成落汤鸡,不如我自己主动点,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地回归水的怀抱!至少,那池水不会嘲笑我!
穗禾被我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随即捂着小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不明白爹为什么刚上岸又要“回去”。夏施诗则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扶着穗禾的小肩膀,爆发出一阵清亮又毫不掩饰的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阳……你……哈哈哈……你这人……”她边笑边摇头,显然被我这“主动求踹”的终极摆烂宣言彻底打败了。
我梗着脖子,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羞臊,一半是破罐破摔的决绝。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夏施诗和懵懂的穗禾,再看看脚下那片注定还要无数次拥抱我的池水,内心一片苍凉:
这隐灵功夫……它就是个无底洞!是个专门为我李阳量身打造的、永无止境的落水循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