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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浪不说来处(1 / 2)

石子沉入海中,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便被浪涛吞没,连一圈涟漪也未曾漾开。

程知微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片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溪口。

水声确实变了。

曾经那清亮的回响,源于溪水与沙洲下暗藏的泉眼相互激荡,如同钟鸣。

如今,沙洲在年复一年的潮汐中被磨平、拓宽,那处孕育了最初回响的泉眼,早已被厚厚的泥沙彻底掩埋。

再无激荡,只剩大海单调而沉重的呼吸。

记忆如浪涌来——多年前那个雨夜,他亲眼见过沈砚之将一片泛着银光的布条系于残垣之上,刹那间,废墟深处竟浮起点点白光,如同星群苏醒。

那时他还不懂,那布条唤作“潮音纱”,那光,是埋于地下的“问”在回应。

他沿着沙洲缓缓行走,脚下的沙粒温热而细腻,每一粒都仿佛吸饱了正午的日光,在鞋底微微发烫。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咸腥的湿气,拂过耳际时,竟似夹杂着细碎的低语。

不远处,几个村童正在放着纸鸢。

那纸鸢糊得拙劣,竹骨歪斜,蒙面的桑皮纸在风中猎猎抖动,却飞得极高,在海天之间只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黑点。

程知微走近了些,才看清那牵引着纸鸢的线轴,竟是用两片瓦罐的碎陶片夹着细麻线制成的。

指尖轻触陶片边缘,粗粝而温润,像是岁月磨出的包浆。

风灌满纸鸢的翅膀,一阵尖锐而奇特的微鸣声随之响起,如丝如缕,仿佛是风的喉咙里藏了一根琴弦,又似某段被遗忘的歌谣在虚空里轻轻拨动。

程知微的脚步一顿,那声音,他认得。

是潮音纱。

纸鸢的尾巴上,竟系着几缕早已洗得发白的潮音纱。

布条在风中震颤,每一道纤维都在共鸣,细微到几乎只能以心感应。

一个光着脚丫的男童见他驻足,咧开嘴,露出豁了口的门牙,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陶片线轴:“先生,听!它在唱歌!”

“你知道这歌声是从哪里来的吗?”程知微蹲下身,轻声问道,掌心不自觉贴上地面,触到一层潮湿的薄沙,凉意渗入指缝。

男童用力地摇了摇头,一脸理所当然:“它生来就会唱呀!”

那一瞬,程知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震颤的纱条,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忽然看见,男孩脚边的一片湿沙之下,正随着那风中的鸣音,隐隐透出一星极微弱的白光,一明一灭,如同遥远星辰的喘息。

是那些空心砖。

它们并未被彻底摧毁,只是被沙土深埋。

每当潮音纱的声波传来,它们仍会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以光为应和。

程知微凝视着那点微光,片刻之后,他缓缓站起身,用脚掌轻轻地、来回地抹过那片沙地,直到最后一丝光的痕迹也被抚平,彻底掩盖在厚实的沙层之下。

沙粒摩擦着鞋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一句被咽下的叹息。

他不必再挖开它,不必再向谁求证。

现在,连“源头”都不必找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柳明漪正行至一座新修的石桥桥头。

这是韩九生前督造的最后一座桥。

老人没能等到桥落成,便在一个落雨的清晨溘然长逝。

村人没有为他立碑,而是将他生前敲击过的、珍藏的无数陶片,一片片铺在了他坟茔前的小道上。

一个刚启蒙的孩童指着那条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陶片路,好奇地问母亲:“娘,那是一间学堂吗?地都铺得这么平整。”

他的母亲,一个正在桥头浣纱的农妇,停下手里的活计,摇头笑道:“傻孩子,那不是学堂,是路。韩九爷走了一辈子的路,修了一辈子的路,最后,就让他躺在路上歇着,最安稳。”

柳明漪站在桥边,听着母子间的对话,心头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悄然松弛。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常年伴身的银针,针尖在日光下闪着寒芒,冰凉刺目。

她曾想过,要用最细的银线,在这桥栏上,为韩九,也为那逝去的一切,织下一座无人能抹去的碑文。

可现在,她只是将银针收回袖中。

她解下腰间一根早已被摩挲得柔软的银线,没有刺绣,没有织字,只是将它轻轻系在了桥栏最粗糙的一段麻绳上,与那些村民们晾晒渔网、拴系牲口的绳结混在一起,毫不起眼。

指尖滑过麻绳的结扣,粗糙而真实,如同某种无声的托付。

当夜,风雨大作。

桥栏上的千万绳结在风中震颤,发出或沉闷或尖锐的呼啸。

那根纤细的银线夹杂其中,被风雨拉扯着,与粗糙的麻绳反复摩擦,竟也发出一种几不可闻的“嗡嗡”声,如一声声执拗的叩问,却又瞬间消融在狂暴的风雨里,不成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