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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火熄了,灰还在飞(2 / 2)

“慢着。”程知微突然抓住他手腕,掌心粗糙而有力,“告诉他们,别写我的名,别写昭然的名。要让‘问’从地上长出来,像草,像树,谁都能说‘这是我想的’。”

第二日晨,废墟前的残碑下围了二十多人。

林昭然扶着柳明漪的肩膀站在碑前,足踝缠着她用草药捣的膏,青肿消了些,却仍不敢用力,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她望着这些人:有裹着粗布头巾的农妇,袖口磨得发白;有补着补丁的书生,指甲缝里还沾着墨灰;有裤脚沾泥的农夫,鞋底粘着昨夜的雨泥;还有阿木牵着的老牛——牛背的木鞍上,“问”字被重新刻过,深了三分,刀痕里嵌着新灰。

“今日立三约。”她的声音还有些哑,却像钉子钉进石头里,“一不约师名,谁都能讲学;二不约姓名,说话只说事;三不约讲稿,听过就忘,记在心里。”她指了指残碑,“每七日集会一次,议题抽签定,发言限三语,说错了罚抄百字——抄什么?抄你们自己想的‘问’。”

第一个抽签的是个白胡子老头,攥着竹签手抖:“何为教?”

“授业解惑。”他说完,林昭然摇头,“罚。”

“开蒙启智。”第二个是书生,说得抑扬顿挫,林昭然还是摇头,“罚。”

第三个是阿木。

他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了幅图:歪歪扭扭的小人,牵着歪歪扭扭的牛。

雨后的泥土湿润,枝尖划过,留下浅痕。

“教,是牛肯跟你走。”

全场静了片刻,然后爆发出掌声,手掌拍打声混着雨后鸟鸣,响彻山谷。

老牛“哞”地叫了一声,甩着尾巴蹭了蹭阿木的背,鼻息喷出的热气拂过他的衣角。

林昭然弯腰摸了摸那幅画,泥土微凉,线条尚存,对柳明漪道:“刻在碑背。”

那枚蜡丸已被阿木悄悄塞进牛鞍夹层,随着老牛一步步走向邻县。

七日后,它出现在京城某位大人的案头。

此时的京城,沈砚之正捏着南荒的密报。

案上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他却嫌腻,伸手拨了拨香灰,指尖染上一点黑。

密报里夹着片陶片,上面刻着“教,是牛肯跟你走”,字迹歪得像孩童写的,边缘还带着烧过的毛刺。

“大人,南荒的灰书越禁越多,要不要加派清言吏?”幕僚躬身道。

沈砚之望着陶片,指尖摩挲着边缘的毛刺:“缓。乱则速溃,静则自焚。”

夜更深时,他独自坐在书房。

案头摆着半卷焚毁的《新学议略》,是从前在书肆收的,烧剩的半页上写着:“教者,非授之以鱼,乃授之以渔;非束之以绳,乃引之以光。”他望着窗外的雨,忽然伸手推开窗。

雨丝飘进来,打湿了残卷,墨迹渐渐晕开,像一滴泪,缓缓洇入纸背。

“她不是要改制度。”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说,“她是想换人心。”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林昭然在小屋里听见山风裹着雨气灌进来,她摸黑点亮油灯,灯芯“噼啪”炸了个火星,照亮她半边脸。

窗外的“问”字布袋被雨打湿,“问”字的白线在雨里泛着微光,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注视。

程知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先生,明早要去破庙集会,可山路……”

“雨会停的。”林昭然望着被雨打模糊的“火可灭,问不可止”,忽然笑了,“就算不停,我们还有灰,还有泥,还有——”她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

雨没有停。

第一夜,程知微冒雨摸黑送来三块陶片,说“埋好了”。

第三日,柳明漪蹚水带回消息:土地庙屋顶漏了,孩子们挤在一起抄“问”字取暖,纸上的字被体温烘得微微发潮。

第五日,油灯熄了两次,林昭然用烧焦的竹篾蘸灰继续写,指尖被炭屑染黑,像种下了种子。

到第七日清晨,柳明漪掀开门帘,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先生,去破庙的路塌了,学子们困在山后的土地庙,说要等雨停了再……”

林昭然扶着墙走到门口。

山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雨丝斜斜地织着,远处的山梁隐在一片灰白里。

她望着檐下被雨打湿的“问”字布袋,忽然想起昨夜程知微说的话:“灰能种在泥里,可泥被水泡透了,根反而扎得更深。”

她摸了摸怀里的短刃,刃面还留着昨日的灰。

雨落进她的衣领,凉丝丝的,却压不住心口的热——那热像种子,在泥里,在灰里,在每一滴雨里,正悄悄发着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