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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谁在怕回答(2 / 2)

原本因病痛而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抹异样的红晕。

她低声笑了,笑声牵动了肺腑,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柳明漪端着药碗进来,见状大惊,连忙上前为她抚背,急道:“你疯了?这分明是他们设下的陷阱,你还笑得出来?你看看你,还在咳血,如何登台讲学?”

林昭然摆了摆手,止住咳嗽,目光却落在那本被众人传抄的《灯下答》封面上,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怕回答,我便要一直问,问到他们不得不开口,问到他们再也装不下去为止。我等的,正是这一日。”

她挣扎着起身,强撑着梳洗,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监生青衫。

那青色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却也愈发显得身姿挺拔如竹。

当夜,米行深处的密室里,灯火通明。

烛火跳动,映得四人脸上光影交错。

阿阮、郑十七、崔玿、陈砚秋四人围坐一圈,神色凝重。

林昭然坐在主位,面前摊开一张白纸。

墨香、药味、烛蜡融化的微焦气息混杂在空气中。

“明日,裴仲禹之流,必定会亲临现场,只等着抓我的错处。”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他们以为这是我的断头台,我却要让它变成他们的审判席。”

她看向四位伙伴,眼中是全然的信任:“我一人之力有限,明日我讲,你们在台下。一人问一题,题题,都要像钉子一样,钉进他们的心里。”

她提起笔,手腕微颤,却落笔如山。

第一问,她看向陈砚秋:“何为师道?若师道只为传承世家衣钵,延续门阀之学,那天下寒门之师,呕心沥血,又算什么?”

第二问,她望向崔玿:“何为礼本?若礼的根本是为了保护弱小,那今日以‘有碍观瞻’为由,禁止衣衫褴褛的乞儿入学识字,这究竟是礼,还是暴?”

最后一问,她对上了郑十七那双野火般的眼睛:“谁定我是非?是高堂之上你们的朱笔,还是我这芸芸众生一条活生生的命?”

次日,太学讲堂外,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脚步声、低语声、衣料摩擦声汇成一片嗡鸣。

裴仲禹高坐于监场官位,面沉如水,眼神像刀子一样,准备随时找出林昭然话语中的任何一丝纰漏。

林昭然一步步登上讲台,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木阶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她站定,环视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昭然不讲经,不注义,只借太学宝地,答三问。”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正是陈砚秋。

他站起身,对着台上遥遥一拜,扬声问道:“敢问林姑娘,若师道只为传世家衣钵,那寒门之师,算什么?”

全场瞬间寂然。风穿过廊柱,卷起几片落叶,沙沙作响。

不等众人消化,一个温婉却有力的女声接着响起,崔玿起身发问:“敢问林姑娘,若礼本是护弱,今禁乞儿入学,是礼还是暴?”

寂静之中,仿佛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一些世家子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最后,郑十七那带着几分沙哑和不羁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我替我自己,也替万千百姓问一句——谁定我是非?是你们的礼,还是我的命?”

三问如三把利刃,狠狠剖开了那道笼罩大梁上空百年的铁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危险而又令人兴奋的气息,像雷雨前的低气压,压得人呼吸微滞。

裴仲禹霍然起身,正欲厉声呵斥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却见四周围坐的太学监生,那些大梁未来的栋梁之才,一个个竟都陷入了凝神沉思之中,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斥责的话,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夜,紫宸殿。

灯火摇曳,照着沈砚之沉静如水的脸。

烛芯“噼啪”一响,火星四溅。

他面前摊着两份文书,一份是《灯下答》的全册,另一份,是今日太学讲堂的问答录文。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录文上林昭然最后总结陈词的那句话:“是非对错,不在庙堂之上的朱笔批文,而在乡野之间的百姓人心。”

他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一滴浓黑的墨,恰好从笔尖滴落,不偏不倚,正好染在了“人心”二字之上,将其浸染成一个模糊而深邃的墨团。

他恍惚间,想起了少年之时,他的师尊,也是当朝大儒,是如何因为在朝堂上说了一句“民心可教,不可欺”,而被罢官免职,郁郁而终。

那时的他,只能跪在殿外,无能为力。

他提起朱笔,本能地想在那份录文上批下“狂悖无知,淆乱视听”八个字。

可那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定人生死的手,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许久,他终是合上了奏折,闭上双眼,对身旁的内侍疲惫地说道:“……去查一查,国子监的典籍里,是否曾有过‘补遗讲’之例。”

内侍大惊,连忙躬身道:“回禀相爷,有……是开朝时所立,为拾遗补缺,广纳言路之用。只是,已有百年未曾启用过了。”

沈砚之眼帘未抬,只是从鼻息间轻轻吐出几个字:“那就……重启吧。”

同一片夜空下,林昭然独坐灯下。

那场讲学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她的头痛如裂,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窗明几净的图书馆,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冲天的火焰和刺鼻的浓烟……

一个声音在她喉咙里呼之欲出:“我来自未来!”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口中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她不能说,永远不能。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处取出那本亡师孙伯留下的残卷,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看着指尖被自己咬破的伤口渗出的血珠,鬼使神差地,用指尖蘸着那点血,在空白页上写下一行字:老师,孙伯,我没有输。

讲席从来不是一把椅子,答案也永远不是终点。

窗外,晚风拂过,阿阮的歌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是那首新曲的尾声:“……谁在怕回答?谁是灯下无影者……”

林昭然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灯火辉煌的紫宸殿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轻声呢喃:“沈相,你终于……听见了吗?”

风,吹得窗棂作响,案上的灯火却倔强地跳动着,不曾熄灭。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槐安城中,有人因此辗转反侧,有人因此看到了希望。

而对林昭然来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短暂的休养过后,一个更严峻的考验已悄然而至。

秋闱乡试之日,天光未明,寒气彻骨。

贡院门外,黑压压的考生已排起了望不到头的长龙,人人屏息静气,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龙门开启。

人群之中,一个瘦削的身影裹紧了身上的青色衫子,默默地站在队伍的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