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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塌墙前的静夜(2 / 2)

纵使她这根火柴即刻熄灭,燎原之势也再难扑灭。

忙碌与筹谋让她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孙伯剧烈的咳嗽声刺破了夜的寂静,像一把钝刀割开浓稠的黑暗。

她冲过去时,只看到老人蜷缩在破庙的草堆上,一口鲜血咳在枯黄的草席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温热的血滴溅在她手背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肺痨已入膏肓,药石无医。

林昭然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

老人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肋骨硌着她的臂弯,呼吸间带着破风箱般的声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深渊中艰难拉扯。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林昭然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却异常滚烫,掌心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讲学时沾上的粉笔灰。

“孩子……我怕是……撑不到看你穿上官袍的那天了……”孙伯的眼睛浑浊,却努力地想看清她的脸,“可我……我想听句真话……你……你真的是个男子吗?”

庙外风雨大作,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风从破庙的窟窿里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

林昭然沉默了很久,周围只有雨水敲打屋瓦的噼啪声,和孙伯越来越微弱的喘息。

最终,她俯下身,在老人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是。”

孙伯浑浊的眼睛里,竟亮起了一丝光。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漏风的牙,血沫从齿缝间渗出:“我就说……我就说嘛……天底下哪有男子,眼睛里能烧着这么旺的火……比庙里的香火还旺……”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的气力只汇成了一句话:“替我……替我去看看海……我那闺女……本该嫁去登州的……临着海……”

说完这句,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林昭然跪在冰冷的地上,青石的寒意透过裙裾渗入膝盖,抱着老人逐渐变冷的身体,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草席上,与血迹混成一片。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从怀里摸出半片染血的陶契,轻轻放入孙伯已经僵硬的手中,再将他的双手合十,紧紧握住。

这是老师留给她的信物,如今,也成了她能给孙伯的、唯一的葬礼。

林昭然在破庙里默默悼念着孙伯,而在皇宫之中,紫宸殿侧阁里的烛火正幽幽地燃烧着。

裴仲禹怀着忐忑的心情,穿过长长的回廊,靴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他手中紧紧握着关于林昭的调查结果,即将向首辅大人沈砚之禀报。

三日后,紫宸殿侧阁。

沈砚之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本薄薄的册子,正是从国子监缴获的《影子课录》。

纸页微黄,边角磨损,指尖划过时传来细微的毛刺感。

烛火幽微,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显得格外高大,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你查到那个‘林昭’,究竟是何人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裴仲禹躬身禀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回禀首辅大人,此人明面上的身份是西市米行的账房,但出身履历皆无从考证。臣大胆猜测,此人……极有可能是一名逃籍的女子。”

“女子?”沈砚之的眸光微微一凝,却依旧没有动怒。

他缓缓将册子合上,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追忆:“当年,我师在破庙之中讲学,门下不过弟子三人,也被朝中诸公斥为‘非礼’之举。你可知,我师是如何作答的?”

裴仲禹茫然摇头。

“他说:‘礼之失,在上,不在下。’”沈砚之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风从窗隙钻入,吹得烛火微微倾斜,“若这个林昭真是个女子,行此等惊世骇俗之事……倒有几分像我年轻的时候。”

裴仲禹闻言,惊得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沈砚之的语气却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但今日之局,非彼时可比。传我的令,国子监乡试增设‘心性考’一科。凡是策论中言辞悖礼、行迹暧昧、意图蛊惑人心者,一律黜落,永不录用。我倒要看看,她这阵风,是想吹破这顶帷帐,还是会一头撞死在帷帐上。”

命令很快传遍了京城。

当夜,林昭然依旧独坐在那座破庙里。

孙伯躺过的草堆已经空了,只留下一片暗沉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铁锈般的光泽。

那曾经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的低语,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真正的变革,从不让牺牲者白白死去。”

她从怀中取出那本被她视若性命的、亡师手批的《论语》残卷,翻到“有教无类”那一页。

那一页的页脚,曾因老师的血而残缺了一角,纸面粗糙,边缘卷曲。

她伸出手指,蘸上草席上孙伯尚未干涸的血迹,温热而黏稠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口,在那残缺处,郑重地补上了最后一笔。

“老师,孙伯,我不会再躲了。”她轻声说道,像是在立誓。

她将残卷小心翼翼地藏回怀中,贴近胸口,仿佛能听见自己与亡者之间无声的共鸣。

她抬头望向国子监的方向。

风从破庙的窟窿里灌进来,吹得她衣袖鼓荡,猎猎作响。

明日,她将以“林昭”之名,亲手将自己的名帖,投递到国子监的录名之处。

只是,投帖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堵名为“心性考”的新墙已经立起,想要堂堂正正地跨过去,光有孤勇和一本残缺的古籍是不够的。

她需要一把更锋利的钥匙,一把能开启无数蒙童心智、让他们自己就能辨别何为“礼”、何为“道”的钥匙。

旧有的蒙学课本,已然成了帮凶与桎梏,必须有一套全新的东西来取而代之。

她摊开一张干净的麻纸,拿起炭笔,目光如炬。

笔尖悬在纸上,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