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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塌墙前的静夜(1 / 2)

那片琉璃书匣的碎片,仿佛是投石问水,激起的涟漪很快便化作了惊涛骇浪,直冲礼部。

裴仲禹看着国子监监正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门窗完好,守卫森严,唯一的解释便是监守自盗,或者说,内有鬼魅。

“似有人从内而为。”监正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嘴唇都在微微颤动,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咽不下这句令人窒息的真相。

裴仲禹的目光落在物证上——那个被粗糙麻线重新捆扎的匣子,麻线边缘还沾着些许暗红的泥渍,像是从地底掘出后匆匆掩埋又挖出。

与其说是破坏,不如说是一种笨拙的祭奠,带着一种原始而执拗的仪式感。

他俯下身,指尖拂过匣上残留的墨迹,那四个字“有教无类”写得并不算好,笔锋生涩,却透着一股凿穿石壁的力量,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曾蘸着血与火写就。

指尖触到墨痕时,竟有种微微的涩感,像是墨中混了灰烬。

他命人立刻拓印字迹,送往笔迹库进行比对。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快得让他心惊。

拓下的字迹,与数月前一份童生试答卷上的笔迹,有着七分惊人的相似。

而那份答卷的主人,名叫林昭。

裴仲禹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拓纸,手心渗出黏腻的冷汗,纸张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几乎要撕裂。

一个在西市米行籍籍无名的账房先生,一个本该淹没在人海中的童生,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国子监的核心,留下这道惊世骇俗的战书。

他究竟是谁?

他背后又站着谁?

“即日起,西市米行周边增设暗哨,凡进出者,无论老幼,一律记下形貌特征,每日呈报!”裴仲禹的声音在礼部衙署内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连窗棂都被震得轻响了一声。

他有预感,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莽夫,而是一张正在悄然张开的大网。

寒风穿过西市狭窄的巷道,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沙沙地刮过青石板,像某种低语在耳畔游走。

林昭然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指尖还停留在那颗冰凉的铜珠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窗外。

那个新来的货郎,今日已是第三次路过米行门口,每次停留的时间都比前一次长了半息,手中拨浪鼓的节奏也愈发迟疑。

街角卖糖画的老头,换了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这边,铜勺在铁板上划出的糖丝也比往日凌乱了几分。

她被盯上了。

“林昭”这个身份,即将暴露。

陈砚秋站在她身后,手心满是汗,声音压得极低:“昭然,我们……”话音未落,已被她抬手止住。

林昭然却异常平静,她将最后一笔账目记下,合上账本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甚至还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晨雾中悄然绽放的花。

恐慌是无用的,既然对方已经出招,退缩只会死得更快。

她转过头,对陈砚秋道:“慌什么。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账本上那行娟秀却有力的字迹上——那是她刻意收敛锋芒后的笔法,却仍透着一股女性特有的细腻与节制。

林昭然静静地坐在米行的账房里,手指轻轻敲打着算盘。

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些监视者以为能困住她,但她心中却迅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开办‘蒙童夜塾’这个想法突然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微微皱眉,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很快,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这是一个既能应对监视,又能传播自己理念的好办法。

“立刻去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就说西市米行仗义,见不得穷苦孩童失学,不日将开办‘蒙童夜塾’。不问出身,不限男女,不收一文束修。”

陈砚秋愕然:“这……这不是把我们自己架在火上烤吗?裴仲禹定会视此为公然挑衅!”

“就是要让他这么认为。”林昭然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指尖轻抚过账本边缘,触感粗糙却踏实,“他以为我们在暗处,所以布下天罗地网,想把我们从洞里揪出来。那我们就走到明处去,走到光天化日之下。他想看账房先生的动静,那我们就让他看到一个为孩童奔走的‘义士’。如此一来,所有的监视都会被这件‘公开’的善举吸引,反而能为我们真正的行动提供最好的掩护。”

果然,告示一出,满城哗然。

裴仲禹在礼部官署内气得摔了茶杯,瓷片四溅,茶水泼洒在案卷上,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污迹,怒斥其“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监视米行的差役增加了三倍,日夜不停地蹲守,靴底在石板上磨出沙沙的声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可他们看到的,只是越来越多前来报名的贫苦家长,衣衫褴褛却眼神灼热,和进进出出、满脸兴奋的孩童,笑声清脆如铃,在巷道间回荡。

那个叫林昭的账房先生,白天算账,指尖在算盘珠上翻飞,发出细密的噼啪声;晚上教书,声线低沉却清晰,每日忙到三更半夜,累得眼下都泛起了青黑,却再无任何可疑的举动。

而就在这片由孩童笑闹声织成的帷幕下,一张无形的网络正在悄然转移。

林昭然趁着夜色,在米行后院的暗室中,召集了最后一次会议。

七名负责“口传暗码”的核心成员,如同七道沉默的影子,静立于烛火的阴影里,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蜂蜡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从明日起,你们分批离京。”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指尖轻触炭笔,触感微凉,“去往各州府的‘灯语’据点,将这份《影子课录》的精义播撒出去。记住,不要急于求成,要像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她又取出一份亲手写就的讲稿,递给其中一人:“这是《私学三义》,我已将它化为通俗易懂的俚语快板,易于传唱。教给孩子们,让他们在街头巷尾唱。歌声,比刀剑传得更远。”

很快,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便响起了一段新的童谣:“读书郎,不用慌,私学三义记心上。一要学,增长识,不当睁眼一瞎子。二要问,天地事,圣人道理辨真伪。三莫怕,官家斥,礼崩乐坏非我始!”

那歌声像长了脚的蒲公英种子,飘过高门大户的围墙,钻进寻常百姓的窗棂,甚至在某个雨夜,混着檐下滴水的节奏,轻轻叩打着林昭然的窗纸。

甚至有几个守旧的老儒,在自家私塾里听到这“粗鄙”的调子,也忍不住悄悄推开窗,侧耳倾听,脸上神情复杂,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那熟悉的节拍。

林昭然知道,火种已经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