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悼念大厅前的空地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阳光惨白地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孙老实——这个几分钟前还在众人眼前,像个被恐惧捏碎了骨头的鹌鹑般瑟瑟发抖的火化工——此刻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瘫在那里,双目圆睁,定格着死前极致的惊恐,蜡黄的脸皮泛着令人作呕的青紫色。
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即将吐出那个关键名字的当口,死了。
王德发副主任那张堆满谄媚笑容的胖脸,此刻彻底垮塌成了揉皱的抹布,汗珠不是滚落,而是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藏蓝色制服前襟。他看着地上孙老实的尸体,又看看周围神色冷峻、眼神如刀的警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白眼一翻,肥胖的身躯软面条似的就往地上出溜。旁边两个警员眼疾手快,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才没让他彻底瘫成一滩烂泥。
“封锁现场!所有人,站在原地,双手举过头顶!不准动!不准碰任何东西!”诸成炸雷般的咆哮在死寂的空地上回荡,带着一股要把人撕碎的暴戾。他血红的眼珠子扫过殡仪馆那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筛糠般抖着的工作人员,最后钉在王德发那张死人脸上,“尤其是你!王胖子!再敢晕过去,老子把你塞隔壁炉子里清醒清醒!”
陈成没理会周遭的骚动和诸成的怒吼。他半蹲在孙老实尚有余温的尸体旁,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掠过死者暴露在外的皮肤、脖颈、双手。法医老张已经提着箱子飞奔过来,动作麻利地开始初步尸检。周围的技术员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采集着地面的尘土、空气样本,连死者散落在地上的几根头发都不放过。
“老陈?”诸成强压着怒火凑过来,声音嘶哑低沉,“这他妈也太邪门了!就一句话的事儿!怎么死的?毒药?总不会是吓死的吧?”
陈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凝固在孙老实干瘦的手腕内侧。那里,袖口稍稍卷起,露出一小片皮肤。就在靠近腕骨的地方,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红点,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刺破,周围泛着一圈几乎肉眼难辨的青晕。
“老张,”陈成的声音异常冷静,指着那处红点,“看这里。”
法医老张立刻凑近,戴上高倍放大镜仔细查看。“嘶…陈书记,您眼力真毒!”他倒吸一口凉气,“这痕迹…太细微了!皮下有微量出血点,针孔!绝对是针孔!而且是极细的针,刚留下不久!”
“针孔?!”诸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被控制住的那几个殡仪馆工作人员,“谁?!谁他妈干的?!刚才谁靠近过孙老实?!”
那几个工作人员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摆手,牙齿磕碰得咯咯直响:“没有!领导!冤枉啊!”“我们…我们一直离他好几步远呢!”“就…就王主任递请假条的时候靠近过…”
“王德发?”诸成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刚被掐人中掐醒、还在翻白眼的王胖子身上,一步跨过去,铁钳般的大手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几乎把他肥硕的身体提离了地面,“是你?!你他妈递请假条的时候,顺便给孙老实来了一针‘安魂剂’?!”
“呃…呃…”王德发被勒得直翻白眼,舌头都吐出来半截,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裤裆处再次传来一阵热流和骚臭味。
“诸成!冷静!”陈成低喝一声,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王德发的双手。那双保养得不错、白白胖胖的手上,此刻除了汗水,空空如也,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能藏匿微型针管的地方。
“不是他。”陈成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递请假条是几秒钟的接触,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德发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本事能精准掩盖注射痕迹。针孔在手腕内侧,动作要求极高。”他猛地转向法医,“老张,重点检查死者衣物、随身物品!特别是他手臂接触过的位置!毒源很可能就在他身边!”
技术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检查孙老实那身沾着不明灰烬的深蓝色工装。法医老张戴上手套,仔细翻查死者口袋。当他的手摸到孙老实左边工装裤口袋时,动作顿住了。
“有个硬物!”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探入,缓缓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电子手表。塑料表壳,廉价的黑色橡胶表带,屏幕是那种老式的液晶数字显示,看起来丢在路边都没人捡的那种。
然而,当老张谨慎地翻转手腕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在手表表带内侧、紧贴手腕皮肤的那一面,赫然镶嵌着一个极其微小的、银白色的金属凸起!那凸起细如发丝,尖端闪烁着一点寒芒!此刻,那寒芒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我的老天爷!”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惊呼出声,“手表…手表戴在手上,那根针…针一直在扎他?!”
法医老张的脸色无比凝重,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个微小的金属凸起。“被动触发式注射装置!”他的声音带着震撼,“这根本不是普通手表!这是一件精密设计的杀人武器!表带内侧藏有微型压力储液囊和极细的推进针!佩戴者如果做出特定的剧烈动作,比如刚才孙老实因为极度恐惧突然抽搐、手臂肌肉绷紧、手腕用力内扣挤压表带…或者…或者更可能的是,这玩意儿能远程遥控激活!只要接收一个信号,里面的微型电机就会瞬间驱动推进针,把储液囊内的致命毒素注射进皮下!”
“远程遥控?!”诸成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操!也就是说,就在刚才,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躲在不知道哪个耗子洞里的王八蛋,轻轻按了个按钮,就把孙老实给‘点杀’了?!”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凶狠地扫视着空旷的停车场、肃穆的殡仪馆大楼、远处高大的烟囱,以及更外围那片阴森森的豪华墓地,“找!给老子把信号源找出来!掘地三尺!把那个按按钮的孙子揪出来!”
技术科的痕迹专家立刻行动起来,手持专业的射频信号探测仪,如同扫雷一般,开始以孙老实倒毙的地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进行密集扫描。仪器屏幕上的波纹疯狂跳动,发出密集的“嘀嘀”声。
陈成看着那块被装入特制证物袋的“死亡手表”,眼神冷冽如万载寒冰。对手的手段,已经不能用残忍和嚣张来形容了!这是对警方权威赤裸裸的践踏和戏弄!每一次调查推进,都伴随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被残忍抹去,对方像是在玩一场猫鼠游戏,而他们,似乎总是慢了半拍!
“老张,最快速度毒理分析!我要知道是什么毒!”陈成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陈书记!我亲自送检!马上联络省厅毒物鉴定中心!”老张肃然领命,小心翼翼地将证物袋封存好。
“诸成!”陈成转向如同一头暴怒雄狮的搭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孙老实死了,但他的话没说完!他提到了‘委托人’,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冒充周伟的表哥!‘签的是…’他后面没说完的那个名字,就是关键!王德发审批了火化确认单,他见过那份所谓的‘家属签字’!吴仁耀请假了,但殡仪馆的系统不会请假!所有的遗体接收、冷藏、火化操作日志,都必须给我挖出来!尤其是周伟这一单!每一分钟的操作记录,每一个签名的笔迹!还有,立刻调取殡仪馆内外,特别是火化车间、遗体交接区、管理办公室,所有能覆盖到的监控录像!两天前,也就是周伟火化当天的,还有今天孙老实死前一个小时的!全部!一帧都不许漏!”
他眼中寒光爆射:“我就不信,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是幽灵!他既然敢冒充家属签名,敢走进这殡仪馆,就一定会留下影子!电子记录可以被篡改,但只要是人操作的机器,是人签的字,是人走的路,就一定有抹不掉的痕迹!”
“明白!”诸成被陈成话语中的力量点燃,强行压下狂暴的怒火,那股憋屈的邪火瞬间转化成汹涌的行动力,“技术队!跟我来!目标——火化车间!控制室!档案室!给老子搬!所有纸质记录,所有服务器硬盘,所有可能储存数据的玩意儿,统统打包带走!一个人渣都不许放过!”
他大手一挥,如同带领一群下山猛虎,带着技术科的骨干,在一众殡仪馆工作人员恐惧的目光中,杀气腾腾地直奔后方那片灰白色的、象征着生命终点的冰冷建筑群。
王德发被两个警员架着,如同拖死猪一样跟在后面,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声,裤子上湿冷的印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彻底过到头了。
陈成则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扫过被封锁的现场。几个警员正在仔细盘问被控制住的工作人员,试图从他们混乱惊恐的叙述中挖掘出孙老实死前几分钟的任何异常细节。他看向那座沉默矗立、正飘散着淡淡烟气的巨大火化车间烟囱,眼神深邃。那片区域,是孙老实工作的地方,也是周伟尸体化为灰烬的地方,或许,也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核心所在。
突然,跟随诸成进入火化车间区域的一名警员通过对讲机急促地呼叫:“陈书记!诸队!火化车间2号炉…有情况!炉膛里…炉膛里有异常响声!好像…好像有人在里面敲!”
什么?!
陈成的瞳孔骤然收缩!火化炉!正在运转的焚尸炉里,有人在敲?!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