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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江陵会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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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泽的政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夷陵都督府和郡府内部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消息很快传开,那些靠着军功或陈砥破格提拔上来的将领、属吏们,尤其是些识字不多、擅长实务而非章句的干才,人心惶惶。

“凭什么?老子在秭归城头砍翻三个蛮兵的时候,那陶泽还在建业之乎者也呢!现在倒要来考校老子了?”一名脸上带疤的军侯在营中愤愤不平地嚷嚷,引得周围几个同样出身行伍的低级军官纷纷附和。

“就是!郡府里那个管仓库的老王,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可夷陵郡这几年粮秣进出,何时出过差错?现在倒好,非要他去考什么‘试策’,这不是逼人辞职吗?”

类似的议论和不安,在军中、在衙署内悄悄蔓延。这股暗流,陈砥通过苏飞和马谡,很快便察觉到了。

“主公,军心吏心浮动,长此以往,恐生内患。”苏飞面带忧色,“陶泽此举,看似秉公,实则不谙下情,几近乱命!”

马谡则更为冷静,分析道:“都督,陶泽代表的是吴公推行新政的意志,其本人亦以刚正不阿、锐意改革闻名。直接对抗,绝非良策,亦会授人以柄,于都督名声有损。然,若完全听之任之,荆西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士气,恐将溃散。”

陈砥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笃笃的声响。他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父亲的回信、诸葛亮的暗示、眼前荆西的困局,以及北方司马懿潜在的威胁,种种信息在他脑中交汇、碰撞。

“新政乃父公国策,不可违逆。然,荆西乃边陲重地,新附之区,稳定压倒一切。”陈砥缓缓开口,目光扫过苏飞和马谡,“陶泽要的是政令通达,我要的是荆西安稳。二者并非完全不可调和。”

他心中已有定计。

“幼常,你即刻起草一份详细的呈文,上报江陵督府及建业尚书台。文中需着重陈明几点:其一,荆西初定,蛮夷归附未久,全赖现有将士吏员戮力同心,方有今日局面,此乃‘非常之时’;其二,现有属吏军将中,多有功勋卓着、熟悉边情、精通实务者,此乃‘非常之才’;其三,若骤然以‘试策’一刀切,恐令有功者寒心,能者去职,而新选之吏不谙边事,此非‘非常之策’。”

马谡眼睛一亮:“都督之意是……援引古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策’?”

“不错。”陈砥点头,“在呈文中,我们要明确提出请求:请准荆西设立‘边吏特科’,对于确有军功、政绩或特殊技艺(如通晓蛮语、精于匠作、善理钱谷)之现有吏员将左,可不经统一‘试策’,而由都督府与郡府联合进行‘实务考成’,核定其能,择优留任,并报备建业。同时,夷陵郡学及蛮夷校尉府,可作为‘试策’选才的补充渠道,推荐优秀学子及蛮族通译、匠师入仕。”

苏飞闻言,抚掌道:“妙啊!既未直接反对‘试策’,又为荆西的兄弟们争得了出路!这‘实务考成’和‘边吏特科’,听起来也比那死板的‘试策’更合用!”

陈砥继续道:“此外,在呈文中附上一份荆西现有主要属吏、将领的功绩清单,尤其要列明他们在平定蛮乱、安抚地方、兴修水利、开设官市等方面的具体贡献。让建业的诸公,尤其是庞师、徐师,明白荆西的实际情况,理解我等苦衷。”

“属下立刻去办!”马谡领命,文思泉涌,已然在腹中构思这篇既能据理力争又不失恭敬的呈文。

“苏飞。”陈砥又看向苏飞,“军中浮动的人心,由你去安抚。告诉将士们,我陈砥绝不会让有功之士受屈!只要他们忠于职守,勤于王事,夷陵都督府就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至于那‘实务考成’,考的也是他们日常操练、带兵、巡防的本事,有何可惧?”

“末将领命!”苏飞精神一振,有了主公这番表态和具体对策,他心中大定,知道该如何去稳定军心了。

安排完这些,陈砥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只是应对陶泽的第一步。真正的较量,在于建业朝堂如何看待他的这份“变通”之请。他必须争取到父亲和庞统、徐庶等核心重臣的支持。

陈砥的呈文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江陵督府。

陶泽端坐于公堂之上,仔细阅读着夷陵送来的公文。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下颌微抬,带着一种理学之士特有的执拗与坚持。

看完陈砥那篇文辞恳切、论据详实的呈文,以及后面附着的厚厚一叠功绩清单,陶泽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了。

他将公文轻轻放在案上,对堂下肃立的属官们冷声道:“陈都督倒是好文采,好口才。‘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策’?此话固然不错,然则,何为‘非常’?标准何在?若各地皆以‘情况特殊’为由,各行其是,拒不执行吴公新政,则政令何以畅通?法度何以严明?”

一名属官小心翼翼地道:“陶督,陈都督所言,亦不无道理。荆西确与内地州郡不同,蛮乱初平,用人或当有所权变……”

“权变?”陶泽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法度之下,何来权变!吴公推行‘试策’,意在打破门阀,选拔真才,使野无遗贤。此乃强国之本,安邦之基!岂能因一地一时之情弊而废弛?陈都督所列之功臣,若真有才干,何惧区区‘试策’?若连基本文墨律法都不通,又如何治理地方,宣化王命?此等藉口,无非是恋栈权位、排斥新进的托词罢了!”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指着那公文:“尔等看看,这所谓‘实务考成’、‘边吏特科’,其考核标准、主持之人,皆由他夷陵都督府自定,这岂不是将朝廷选官之权,下移于地方督抚之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陶泽深受法家思想影响,坚信“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在他看来,陈砥的请求,不仅是对“试策”新政的挑战,更是对中央集权、法度一统的破坏,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回复夷陵!”陶泽斩钉截铁地下令,“政令既下,绝无更改!责令夷陵都督陈砥,恪遵前令,限期清理不合规制之属吏,上报参试人员名单!若有延误,或阳奉阴违,本督定当据实奏报建业,严参不贷!”

他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以极其强硬的态度,驳回了陈砥的所有请求。

消息传回夷陵,刚刚稍有平复的人心,再次激荡起来,甚至比之前更为汹涌。这一次,连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文吏,也感到了愤满和不安。

“陶泽欺人太甚!”苏飞气得脸色铁青,“他这是要把我们荆西往死里逼!”

马谡也面色凝重:“都督,陶泽态度如此强硬,恐怕……光靠呈文难以说动了。此事,已非简单的政见之争,恐已涉及朝堂格局。”

陈砥看着陶泽那封措辞严厉、毫无通融可能的回文,沉默了很久。他预料到陶泽不会轻易同意,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留情面。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并非来自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来自体制内的规则与权柄。陶泽站在“新政”和“法度”的道德制高点上,手握督查之权,若自己处理不当,不仅荆西不稳,更可能影响到父亲对他的信任和期许。

“看来,仅靠文书往来,是无法解决此事了。”陈砥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需亲自前往江陵一行。”

“主公不可!”苏飞立刻反对,“江陵乃陶泽地盘,他如今对主公成见已深,您此时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若他借机发难,甚至扣留主公……”

马谡也劝道:“都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乃荆西支柱,岂可轻身犯险?不如再上书建业,陈明利害,请吴公或庞令君、徐令君裁决。”

陈砥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上书建业,一来一回,耗时日久,荆西人心恐难持久。况且,若事事依赖父公与师长,我陈砥又何谈独当一面?陶泽并非敌人,他只是……过于固执。我亲往江陵,当面与他分说,或许能有一线转机。即便不能,也要让他亲眼看看,我荆西将士吏员,并非他想象中的尸位素餐之辈!”

他顿了顿,看向苏飞和马谡:“我意已决。苏飞,你留守夷陵,严密注视边境动向,尤其是巴东和北线,绝不可因内部事务而松懈防务。幼常,你随我同往江陵。”

见陈砥决心已定,苏飞和马谡知道再劝无用,只能躬身领命。

“另外,”陈砥补充道,“将那份功绩清单,以及蛮夷校尉府近日整理的,关于蛮族子弟就学、官市交易额增长、新垦田亩数量等具体数据,再整理一份,务必详实、直观。我要让陶泽看看,我们在荆西,到底做了什么!”

数日后,陈砥只带了马谡和十余名贴身护卫,轻车简从,抵达江陵。

江陵城作为荆州州治(赵云虽驻襄阳,但荆州州府机构多在江陵),历史悠久,城郭雄伟,远非夷陵可比。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士人百姓往来如织,一派繁华景象。

陈砥一行没有惊动太多人,直接入住驿馆,随即递上名刺,求见江陵督陶泽。

陶泽听闻陈砥亲至,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陈砥会继续上书建业抗争,或者干脆阳奉阴违,没想到竟敢亲自前来。他略一沉吟,吩咐道:“请陈都督至二堂相见。”

二堂而非正堂,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表明这更多是一次非正式的会面。

陈砥在属吏的引领下,步入江陵督府二堂。陶泽已经坐在主位,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微微颔首:“陈都督不在夷陵整顿防务,安抚蛮夷,何故亲临江陵?”

语气平澹,带着疏离。

陈砥不以为意,从容行礼:“陶督明鉴,砥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荆西防务与安抚大计。”他开门见山,并未寒暄。

陶泽挑了挑眉,示意陈砥坐下:“哦?愿闻其详。”

陈砥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陶泽:“陶督坚持‘试策’选官,意在为国选才,砥深表赞同。然,荆西情况,与内地迥异。蛮乱方息,人心未附,各部头人皆在观望。此时若大规模更换熟悉蛮情、有功于平乱的吏员将左,启用不谙边事的新进,恐令蛮族心生疑虑,以为朝廷政策有变,前功尽弃。此非危言耸听,乃实实在在的隐忧。”

陶泽澹澹道:“陈都督过虑了。宣化王命,在乎至诚,在乎法度。若吏员本身不通文墨,不明律法,如何宣化?至于蛮情,自有通译、属吏辅左,岂能因噎废食?”

“通译属吏,岂能替代主官之决断?”陈砥反驳,“譬如假山部落头人阿木合,其子阿果在夷陵郡学就读,阿木合因此对郡府多有亲近,凡有纠纷,皆愿至校尉府调解。若此时更换与他相熟的郡府吏员,他是否会认为朝廷对其子另有所图?是否会再生异心?陶督,蛮族心思单纯而多疑,安抚之道,在于细微之处见真诚,在于延续与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