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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城,镇南将军府内的气氛并未因联蜀之策的送出而真正轻松。历阳每日传来的军报,字里行间都透着血与火的焦灼,黄忠还能支撑多久,谁心里都没底。曹丕增兵历阳、严令张辽速破城池的消息,也通过暗卫渠道,摆上了陈暮的桉头。
“曹丕这是要不惜代价了。”陈暮将一份密报递给庞统和徐庶,眉头紧锁,“兖州两万援兵一到,历阳压力将倍增。文聘那边,突破满宠的封锁也越来越困难。霍峻在北海虽建功勋,然远水难解近渴。西蜀即便同意出兵,整军、调粮、北上,非旬月之功。历阳……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庞统盯着地图上历阳的位置,小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张辽用兵,向来沉稳,如今被曹丕强令急攻,虽攻势更猛,但也必然会产生破绽。只是,这破绽稍纵即逝,且需要一支足够敏锐和力量的力量,才能抓住并给予致命一击。”
徐庶叹道:“江北诸将,黄忠被困历阳,周仓在濡须需防合肥,魏延、邓艾守东关亦不敢轻动。文聘水军主力需维系水道,难以抽调太多陆战兵力。似乎……已无兵可调,无将可派。”
一时间,议事堂内陷入了沉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奇谋,若无执行之力,亦是空谈。
就在这时,堂外亲兵高声禀报:“镇东将军陆逊,求见主公!”
陈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道:“快请!”
只见陆逊一身青色常服,步履沉稳地走入堂内,向陈暮及庞统、徐庶见礼。他面容清癯,目光沉静,虽总督江东军事民政,权柄极重,却始终保持着低调和内敛。
“伯言此时前来,必有要事。”陈暮示意陆逊坐下。
陆逊并未就坐,而是躬身一礼,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主公,逊为镇东将军,假节,总督江东军事。如今历阳危殆,江北战局关乎我江东存亡,逊忝居此位,岂能安坐建业,徒观将士浴血?逊,请命前往江北,助黄老将军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陈暮、庞统、徐庶皆是一怔。
陆逊之才,他们深知。无论是早年平定山越,还是后来整合江东世家,协调后勤,都展现出其卓越的军政能力。但其人更擅长战略谋划与内政治理,亲自临阵指挥大规模野战、尤其是这种极端劣势下的守城战,并非其常见履历。
庞统率先开口:“伯言之心,我等皆知。然历阳如今是绝地,张辽十万大军围城,兵凶战危,伯言乃国之柱石,若有闪失……”
陆逊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冷静:“士元先生过誉。逊非逞匹夫之勇。正因为历阳是绝地,才更需要有人去,不仅仅是增兵,更是要去‘破局’。”他转向陈暮,“主公,张辽被曹丕强令急攻,其军必躁。历阳虽危,然黄老将军犹在,军心未散,城防核心尚存。此时,若有一支奇兵,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在于时机把握,并非没有破敌之机。”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历阳周边:“逊仔细研究过历阳地形与近日战报。张辽为求速胜,将主力集中于东、北两面勐攻,其西、南两面,尤其是连接濡须坞方向的侧后,兵力相对薄弱,且因其水军优势,戒备可能稍懈。文聘将军水军虽难以大规模输送援兵,但运送少量精锐,趁夜渗透,并非不可能。”
“伯言的意思是……”陈暮目光微凝。
“逊愿亲率三千解放营精锐,乘快船,由文聘将军掩护,自历阳西南水域寻隙登陆,潜入历阳城中!”陆逊语气斩钉截铁,“入城后,逊非与黄老将军争权,而是协助其守城,稳定军心,并……寻机反击!”
“反击?”徐庶皱眉,“兵力如此悬殊,如何反击?”
陆逊沉声道:“守城,非一味死守。张辽急于求成,久攻不下,必有焦躁之时。其后勤辎重,屯于何处?其攻城器械,分布于何地?其各部轮替,可有规律?此皆可探。待其师老兵疲,露出破绽,或可组织精锐,伺机夜袭,焚其粮草,毁其器械!不需歼敌多少,但求打乱其部署,挫其锐气,延缓其攻势!只要能将战事再拖延一月,则西蜀北伐必起,海上霍峻将军或再有捷报,届时,局势必变!”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逊亲至历阳,本身便是信号。可极大鼓舞守军士气,亦向曹魏表明我江东坚守历阳之决绝信念!或可动摇张辽军心,甚至影响曹丕决策。”
陆逊一番分析,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并非盲目赴险,而是带着清晰的破局思路前往。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催化剂”和“机会捕捉者”,要去点燃历阳守军最后的潜力,并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胜机。
庞统与徐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陆伯言,平日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竟有如此胆魄与锐气!
陈暮看着陆逊,这个一直被他倚为后方柱石、负责整合内政的俊杰,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决绝与自信,让他动容。他深知,陆逊此去,九死一生。但正如陆逊所言,历阳需要破局,需要一股新的力量,不仅仅是兵力,更是智略与意志的注入。
“伯言……”陈暮深吸一口气,“你可知此去凶险?”
“马革裹尸,武将本分。”陆逊平静回答,“况,逊相信黄老将军,相信我江东儿郎,亦相信主公与士元、元直之谋,西蜀之盟,海上之奇!此战,未必是绝路!”
陈暮不再犹豫,猛地一拍桉几:“好!便依伯言!擢升陆逊为历阳都督,假黄钺,总督历阳一切军政,黄忠副之!准你节制文聘水军,调配所需船只物资!解烦营三千精锐,随你调遣!何时出发?”
“军情紧急,逊请即刻准备,今夜便行!”陆逊躬身,语气决然。
“准!”陈暮起身,走到陆逊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伯言,历阳……拜托了!我与士元、元直,在建业等你和黄老将军的捷报!”
“逊,必不辱命!”陆逊再拜,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看着陆逊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庞统轻摇羽扇,叹道:“陆伯言,真国士也!平日润物无声,危难时,锋芒毕露!此去,历阳或真有转机。”
徐庶也道:“有伯言入历阳,统筹全局,捕捉战机,或许真能为我们,为西蜀,赢得那最关键的时间。”
陈暮望向北方,心中默念:“汉升,再坚持一下,伯言来了!”
江陵都督府内,陈砥接到了父亲关于联蜀抗曹的详细通报,以及陆逊毅然赴险,驰援历阳的消息。
他站在校场上,看着麾下军士操练,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军报。年仅十二岁的他,胸腔内却有一股热血在激荡,又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陆逊都督,那位总是温和儒雅、处理政务井井有条的长者,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了亲赴最危险的绝地!这是何等的担当与勇气!
“赵叔父,”陈砥找到正在检视军械的赵云,语气带着一丝不甘和渴望,“我……我也想为父亲分忧,为历阳做些事情!难道我们只能在荆南静观吗?”
赵云看着陈砥眼中燃烧的火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公子以为,陆伯言为何此时去历阳?”
陈砥思索片刻,道:“因为历阳需要智勇双全之将去稳定局面,寻找战机。”
“不错。”赵云点头,“那么,公子以为,我们现在镇守荆南,确保西线安宁,让蜀汉能无后顾之忧地北伐,算不算是为历阳分忧,为主公分忧呢?”
陈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赵云的意思。父亲派陆逊去历阳,是“破局”;而自己和赵云镇守荆南,是“稳局”。两者同样重要,甚至“稳局”是“破局”的基础。如果荆南不稳,蜀汉疑惧,不敢北伐,那么历阳的压力就无法从根本上缓解。
“我明白了,赵叔父。”陈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稳守荆南,示好西蜀,确保联盟稳固,便是我们此刻最重要的任务。”
赵云欣慰道:“公子能明此理,甚好。不过,稳守并非无所作为。我荆南兵马,亦需厉兵秣马,保持战力。一方面防备万一,另一方面,若北伐事起,曹魏西线吃紧,或许……我们这里,也能有所作为。”
陈砥眼睛一亮:“赵叔父的意思是?”
赵云目光投向北方:“届时再看。眼下,公子需继续精进武艺,熟读兵法,处理政务。唯有自身成为真正的利器,方能在机会来临时,抓住它。”
“是!”陈砥重重答应,心中的目标更加清晰。他不仅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处理政务者,更要成为一个能临机决断、统领一方的将领。陆逊都督敢赴绝境,他陈砥,也要有在这荆南之地,独当一面的能力和魄力!
他转身走向校场高台,声音清越,开始亲自监督操练,并对军中编制、训练方式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和调整。虽然略显稚嫩,但那份认真和逐渐显露的威仪,让赵云暗自点头。
这块璞玉,正在战火的淬炼和责任的打磨下,加速成型。
第三节星夜入城
长江之上,夜色浓重,水雾弥漫。
十余艘快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过水面,船桨都包了布,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声响。船头站立之人,正是陆逊。他一身轻甲,外罩黑袍,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那片被火光隐约映红的天空——那里是历阳。
文聘亲自指挥水军主力,在下游方向对满宠的封锁线发起了几次佯动袭击,吸引了魏军水军的注意力。而这支搭载着陆逊和解烦营精锐的小船队,则利用夜色和水雾的掩护,从一处水湾岔道,悄然向历阳西南方向迂回渗透。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中途曾遇到魏军的巡逻哨船,但都被经验丰富的解烦营士卒用弩箭悄无声息地解决。越是靠近历阳,江面上的警戒越严,甚至能听到远处历阳城方向传来的隐隐喊杀声和投石机的轰鸣。
“都督,前方水道狭窄,有魏军设置的暗桩和拦江铁索,大船难行。只能换乘舢板,徒步一段了。”解烦营校尉低声禀报。
“无妨。”陆逊神色不变,“弃船,涉水登陆。”
命令下达,三千精锐如同黑暗中的狸猫,迅速而有序地换乘小舢板,甚至直接泅渡,避开魏军的明哨暗卡,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成功在历阳西南一处荒僻的河滩登陆。
早已接到密报的黄忠,派其子黄叙亲自带领一队心腹,在此接应。
“末将黄叙,奉父帅之命,恭迎陆都督!”黄叙见到陆逊,激动之余,更是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前来增援的,竟然是总督江东军政的陆伯言!
“黄将军辛苦了,速带我等入城!”陆逊没有多余寒暄。
一行人借着残夜的掩护,沿着早已探明的隐秘小路,迅速向历阳城靠近。途中,甚至能听到不远处魏军营地里传来的刁斗声和巡夜队伍的脚步声。
有惊无险地抵达历阳西门。守城军官确认身份后,迅速放下吊篮——城门已被堵死,无法开启。陆逊及其亲卫,以及解烦营主要将领,分批乘吊篮上城。
当陆逊的双脚终于踏上历阳城头布满碎石和凝固血块的地面时,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城头上,值守的士卒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窝深陷,但握着兵器的手依然稳定,眼神中带着一种麻木的坚韧。
黄忠得到消息,匆匆从东城赶来。这位老将军比陆逊印象中更加苍老和疲惫,甲胄上满是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左臂还用布带吊着,显然受了伤。但他看到陆逊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