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阳光挪到第三块地砖的时候，母亲终于从活动室出来了。
她站在门口摘下那个橘子皮口罩，现在更像块干瘪的陈皮了，边缘用订书钉固定着两根毛线绳。
口罩一摘，我才发现她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妈……”我刚出声就咬住舌头。
周围几个整理物资的邻居齐刷刷抬头，又假装没听见似的低下头。
张老师使劲冲我使眼色，手里的雾化器管子都捏扁了。
母亲动作顿了顿，从兜里掏出块手帕擦了擦脸。这么一来，我们之间隔着手帕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普通志愿者交接物品。
“3号床的孩子需要换冰敷。”她的声音哑哑的，手帕里包着颗水果糖滑进我手心，我一摸就知道是我小时候发烧她常买的那种。
小七从屋顶跳下来，尾巴在我俩之间扫了个弧线。
母亲蹲下来假装系鞋带，手指在水泥地上快速划了几下：今晚别回家。
起身时她咳了两声，赶紧用袖子捂住嘴，但我还是看见袖口沾了点蓝色。
活动室里，3号床是个扎冲天辫的小男孩，额头烫得能煎鸡蛋。
塑料瓶改的氧气罩歪在一边，他抓着母亲落下的外套衣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问我：“蒋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
我学母亲的样子用米酒给他擦手心，酒精味混着醪糟香，闻着像过年时厨房的味道。
小男孩上前抓住我手指：“蒋妈妈说不能哭，眼泪会让怪兽找到我们……”
窗外传来李姐尖细的嗓音，她又在跟人炫耀新换的奶粉。
小七的尾巴绷直，嫩芽指向门口，在那里母亲被几个家长围住了，有个戴毛线帽的大娘正往她手里塞什么东西。
“这是老家退烧的土方子。”大娘嗓门很大，“针烧红了挑破指尖，放几滴血就好！”
她掏出的缝衣针锈迹斑斑，母亲却接得很郑重。
小七蹿上病床，嫩芽碰了碰小男孩的眉心，孩子呼吸立刻平稳了些，但喉咙里还是呼噜作响，像塞了团湿棉花。
我现在明白母亲为什么整夜待在这里——小七的能力治标不治本，孩子们需要有人不断安抚。
我给氧气罩换新塑料膜时，后窗“咯吱”一声，李姐的脸贴在玻璃上，盯着小七的嫩芽看。
我们两个四目相对，她假笑着举起奶粉罐：“新配方，增强抵抗力哦~”
“小新啊……”张老师突然提高音量走过来，故意打翻药碗，后背挡住窗户，“3号床该喝枇杷水了。”她趁擦桌子时压低声音：“那女人今早去了tS所医疗站。”
母亲回来了，手里多了个布包。
她给每个孩子发了个小布偶，用旧袜子改的，填充物居然是晒干的枇杷叶，闻着清苦清苦的。
发到3号床时，她手指在孩子额头停留了几秒，动作轻得像在试温，又重得像要把所有担忧都压进去。
“蒋妈妈！”小男孩突然抱住她胳膊，“我给你留了半块糖！”
他从枕头下摸出颗化得不成形的水果糖，正是母亲刚才给我的同款。
母亲眼眶瞬间红了，赶紧假装整理头发抹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