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暮春,御花园内姹紫嫣红开遍,垂丝海棠如云似霞,牡丹初绽雍容华贵。连日的春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与花香混合的气息。
沈如晦沿着青石板小径缓步而行,身后只跟着阿檀。连日的政务劳心,加之丽妃明里暗里的挑衅,虽未动摇其根本,却也耗费心神。今日难得片刻清闲,她便想着来园中透透气。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净打扮,月白绣缠枝莲的宫装,发髻间只簪了一支通体无瑕的羊脂玉簪。那玉簪质地温润,样式古朴,并非宫中时兴花样,却是她离开靖王府时,萧珣亲手为她簪上的。彼时他面色苍白,倚在榻上,声音虚弱却清晰:“宫中人心叵测,留着……或可防身。”那玉簪内里中空,藏有极细的银针,淬过麻药,此事唯有她与他知晓。这簪子,于她而言,不仅是防身之物,更是那段相互扶持、暗生情愫的岁月里,难得的一点暖色印记。
正行至一丛开得正盛的姚黄牡丹前驻足观赏,忽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伴随着娇笑声由远及近。
“哟,我当是谁在此赏花,原来是淑妃姐姐。”丽妃苏晚晴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袅袅娜娜地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头戴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珠光宝气,明媚张扬,与沈如晦的素净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如晦神色不变,微微颔首:“丽妃妹妹。”
苏晚晴走到近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如晦发间那支羊脂玉簪,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她用手帕掩着唇,笑道:
“姐姐真是好兴致。不过……”
她拖长了语调,绕着沈如晦走了一圈,视线始终停留在那支玉簪上:
“姐姐这玉簪,样式似乎有些陈旧了。这羊脂玉虽好,但雕工简单,毫无纹饰,未免太过素淡,实在……配不上姐姐如今淑妃的身份呢。”
沈如晦眸光微沉,语气依旧平淡:“首饰不过身外之物,得体即可。本宫不喜繁复。”
“姐姐此言差矣。”苏晚晴摇头,一副“我为你好”的模样,“姐姐如今圣眷正浓,又协理政务,代表着皇家颜面,衣着打扮岂能马虎?知道的,说姐姐节俭;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苛待了姐姐,或是……姐姐心中还念着旧物,不舍更换呢?”
她这话意有所指,暗指靖王府旧物。
沈如晦袖中的手微微蜷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妹妹多虑了。皇上待本宫如何,六宫皆知。至于念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些物件用惯了,便不舍丢弃,亦是常情。”
“常情?”苏晚晴嗤笑一声,忽然伸出手,指向那玉簪,“姐姐这‘常情’,未免也太不挑拣了些。妹妹瞧着这玉簪灰扑扑的,怕是有些年头了吧?莫非……是从前在冷宫里带出来的?”
她话音一落,周遭随行的宫人中有几人忍不住发出极低的窃笑。阿檀气得脸色发白,上前一步欲要理论,却被沈如晦一个眼神制止。
“丽妃,”沈如晦的声音冷了几分,“注意你的言辞。”
“妹妹不过是实话实说嘛。”苏晚晴却越发得意,她朝身旁一个身材高壮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彩珠,你去,帮淑妃娘娘看看,那玉簪是不是沾了灰尘,都黯淡无光了。咱们帮娘娘擦拭擦拭。”
那名唤彩珠的宫女会意,应了声“是”,大步上前,竟直接伸手朝沈如晦发间的玉簪抓去!
“放肆!”阿檀再也忍不住,厉声呵斥,欲要阻拦。
可那彩珠动作极快,且似乎练过些拳脚,手腕一翻便格开了阿檀,五指如爪,精准地抓住了那支羊脂玉簪,用力一拔!
沈如晦只觉发间一松,缕缕青丝垂落颊边。那支温润的玉簪,已落入了彩珠手中。
“还给我!”沈如晦眸中寒光骤现,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厉色。那不仅是萧珣所赠,更是内藏机关的要紧之物!
彩珠被她的眼神慑得一怔,下意识地将玉簪递向苏晚晴。
苏晚晴接过玉簪,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指尖捏着簪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姐姐何必动怒?不过是一支旧簪子罢了。妹妹也是为你好,这等冷宫带出来的晦气物件,本就该早早丢弃,免得沾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妨碍了姐姐的福气前程。”
她将“冷宫”二字咬得极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你看看,这玉质也就一般,雕工更是粗陋,怕是连尚宫局最低等的工匠都做得比这好。”她啧啧两声,目光扫过沈如晦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垂落的几缕发丝,心中快意无比。
“苏晚晴!”沈如晦直呼其名,一步步逼近,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势,竟让周遭嬉笑的宫人瞬间安静下来,“把簪子,还给本宫。”
苏晚晴被她逼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扬声道:“姐姐何必为了个破簪子失了体统?这等物件,留在身边也是污了姐姐的眼!”
说着,她竟高高举起那支玉簪,作势要往旁边的石头上摔去!
“你敢!”沈如晦心胆俱裂,那里面不仅有她的念想,更有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住手!”
众人皆是一惊,回头望去,只见皇帝萧昱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海棠树下,面色沉郁,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苏晚晴高举着玉簪的手上。
苏晚晴吓得手一抖,玉簪险些脱手,她慌忙跪下:“臣妾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