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句“薪尽釜未冷”的警示,像一粒火星落入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沈清辞心中积压的不安。她猛地推开窗,清冷的月光下,院落空寂,竹影摇曳,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夜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薄荷混合着某种不知名草叶的清冽气息,旋即消散在空气中。
那声音年轻,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笃定。是敌?是友?沈清辞攥紧了窗棂,指尖冰凉。对方显然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看穿了周娘子“釜底抽薪”的计策已被破解,并预言对方不会罢休。这“薪”已尽,“釜”却未冷……周娘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这一夜,她睡得极浅,梦中尽是缭绕的陌生香气和冰冷的警告声。
次日清晨,五味轩照常开门。沈清辞压下心头疑虑,专心经营。她将“五味清心汤”的赠饮做得更显眼了些,对前来饮用的客人也更为留意。果然,陆续有客人反馈,尤其是那些从沁芳斋买了点心过来的,喝了汤后都觉舒坦不少,甚至有人玩笑说:“周娘子点心虽好,吃多了心头燥,还得是沈姑娘这碗汤来压一压!”
沈清辞笑着应和,心中却更警惕。周娘子定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以她那日离去时的眼神,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午后,周娘子便带着丫鬟又来了,这次脸上不见丝毫阴霾,反而笑容满面,手里还提着个新的食盒。
“沈姑娘,忙着呢?”她声音热络,“昨日是我心急,说话欠考虑,姑娘莫往心里去。回去想了想,姑娘句句在理,药膳精髓确在因人施治,是我外行了。”
沈清辞心中诧异,面上不动声色:“周娘子言重了,清辞年轻识浅,当不起。”
“哎呦,姑娘过谦了。”周娘子将食盒放在柜上,“这不,我新琢磨了一款‘荷叶莲子凉糕’,最是清热解暑,性子平和,断不会再有之前那等燥热之弊。特意拿来给姑娘尝尝,千万给点实在话,若觉得好,我便在铺子里上了。”
又送点心?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这次是“改良”后的?她飞快瞥了一眼食盒,笑道:“娘子太客气了。您的手艺自是好的,只是清辞近日试新方,饮食需清淡,怕尝不出真味,反倒辜负了娘子的美意。”
“就一小块,尝尝鲜嘛!”周娘子亲自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块碧绿晶莹、点缀着莲子的糕点,看着确实清爽可人,“姑娘若觉得好,也帮我向熟客们推荐推荐?咱们邻里之间,合该互相帮衬不是?”她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清辞心知再推脱反而显得心虚,便笑道:“既然如此,清辞便厚颜尝一块。”她小心地拈起最小的一块,放入口中。糕点清凉软糯,荷叶的清香和莲子的甘甜融合得恰到好处,似乎……并无异常?她细细品味,依旧没察觉任何药味或异味。
“如何?”周娘子紧盯着她。
“清香甘润,消暑佳品。”沈清辞给出中肯评价,绝口不提药性。
周娘子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姑娘觉得好便成!这点心就留给姑娘和伙计们当茶点吧。”说完,竟不等沈清辞再推辞,便带着丫鬟走了。
人一走,清风就凑过来,盯着那盒点心咽口水:“姑娘,闻着真香!周娘子转性了?”
沈清辞蹙眉,低声道:“反常即妖。白芷,把这糕点仔细收好,一会儿悄悄给吴伯送去查验。大家先别碰。”她总觉得周娘子这突如其来的“友善”背后,藏着更深的算计。
吴伯查验后回复:糕点本身无毒,用料也正常,但荷叶似乎用了一种炮制过的特殊品种,莲子心也未去净,性极微寒,若体质虚寒者多食,易致腹泻。虽不致命,却足以让人不适。
“真是阴魂不散!”清风气得跺脚,“变着法子使坏!”
沈清辞却沉吟道:“这次手段更隐蔽了,针对体质下手……她像是在试探,试探我能否察觉这种更细微的手段,或者说,在试探我身边是否有高人指点。”
正如沈清辞所料,接下来的几日,周娘子消停了不少,沁芳斋的点心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再无人反馈不适。清晏坊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但沈清辞不敢放松,让常山他们夜间值守更加小心。
这日打烊后,沈清辞正在后院清洗药膳,忽见常山提着个扑腾不止的布口袋进来,脸色古怪。
“姑娘,刚才在墙角逮到只野猫,贼头贼脑的,正想挠咱们晾着的药材袋,被我逮住了。不过这猫……有点怪。”
“怪?”沈清辞擦干手。
常山打开口袋一角,一只瘦骨嶙峋的黄花猫窜了出来,却不跑远,只是焦躁地在原地打转,不时用头蹭地,发出呜呜的低鸣,眼神涣散,嘴角还挂着些许白沫。
“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怔了。”常山道。
沈清辞心中一动,仔细看去,发现猫爪和嘴边沾着些暗绿色的碎屑,她小心地用竹片刮下一点,凑近鼻尖一闻——一股极淡的、与她那夜在窗外闻到的清冽气息极其相似的草叶味!虽然混杂了猫的口涎和泥土味,但那独特的清凉刺鼻感绝不会错!
“这猫从哪里来的?”她急问。
“就那边墙角,”常山指了个方向,“那边挨着坊墙,外面是条死巷子,平时没人走。”
沈清辞立刻让常山带路,举着灯笼过去查看。墙角杂草丛生,并无异样。但沈清辞不死心,仔细拨开草丛搜寻,终于在墙根一块松动的砖石缝隙里,发现了几根被嚼烂的、同样是暗绿色的草茎残渣!
她小心地取出残渣,包好。回到屋内,她对着灯光仔细辨认,又翻查静玄师太给的药草图谱,却找不到完全匹配的品种。那草茎纤维粗糙,带着奇异的韧性,断口处渗出极微少的、无色透明的粘液,散发着那独特的清冽气息。
“这到底是什么?”清风好奇地问。
沈清辞摇摇头,面色凝重:“不知。但绝非本地常见野草。那夜警告我的神秘人身上,就有这股味道。这猫……怕是误食了那人遗落或丢弃的此物,才变成这样。”她心中疑窦更深:那神秘女子究竟是谁?她为何会接触到这种古怪的草?又为何要警告自己?这草与她,与周娘子,又有什么关联?
她将草渣同样交给吴伯查验。吴伯看后,也表示从未见过此种植物,但其性状奇特,不似凡品,需请教静玄师太。
静玄师太见到草渣,捻动许久,方才缓缓道:“此物名‘醒神蓟’,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罕见得很。其性酷烈,少量可提神醒脑,驱散迷障,但多用则易致癫狂幻视。因其气味独特,常被一些特殊行当的人用于追踪或短时激发潜能,但后患不小。你这般描述,那夜警示你的女子,恐怕身份不凡,且当时处境并非全然安全,否则不会沾染此物气息,更不会让其遗落。”
身份不凡?处境危险?沈清辞越听越觉心惊。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