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山巅,风停火炽。
《万民书》在陈凡掌心燃烧,火光不是寻常赤红,而是泛着淡淡的金纹,仿佛每一缕焰舌都在诵经。
那火焰不灼手,却烫得他灵魂战栗——三百次善行、三千日坚守、三万凡人心中的微光祈愿,尽数化作灰烬升腾。
就在这刹那,天地骤然失声。
远在千里之外的村落里,正在田埂弯腰插秧的老农猛然直起身,胸口一闷,像是被人抽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溪边洗衣的妇人指尖一顿,木槌滑入水中,她怔怔望着涟漪,忽然落下泪来;学堂檐下听讲的孩童齐齐抬头,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清明——他们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心头空了一块,却又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不是失去……”一声清越女音自云海裂隙中响起,如钟振寒潭。
夜琉璃跪坐在冰渊边缘,断帚横于膝前,青丝散落肩头。
她仰面朝天,声音不大,却穿透万里山河:“是交还!你们给我的光,我替你们烧了!从今往后,行善不再为换回报,不再为积功德——只为那一刻,你心里真的想救那个人!”
话音未落,她双手合十,低吟出第一句《扫尘诀》。
“尘起于念,垢生于执。一帚扫尽,万象归真。”
刹那间,万民心中残存的愿力仿佛被唤醒,无数细若游丝的光点自人间升起,顺着风向汇聚而来。
它们不成形、不具名,却带着最朴素的温度——那是母亲为病儿祈福时的眼泪,是少年见义勇为后羞涩的笑容,是老人临终前对世界的最后一声感谢。
这些愿力不再依附于任何规则,不再流向任何系统,而是自发地涌向那团焚书之火。
火焰暴涨!
原本仅掌心大小的火苗轰然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金色光柱。
书页彻底化为飞灰,随风卷舞,每一片灰烬都映出一个微小画面:陈凡背柴的身影、他在雨夜拖出溺水孩童的手臂、他站在疫区村口分发草药的背影……
而在那烈焰核心,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灰袍曳地,倒悬于空,双足踏在虚空之上,头颅却垂向大地。
其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眼亮如星核,静静注视着高空中的虚照子。
归源影,第十二形态——“归源之影”。
它不是幻象,不是残魂,而是所有“未能实现之愿”的聚合体:那些陈凡曾想做却未能完成的善举,那些因规则束缚而中途夭折的念头,那些藏在心底“如果再来一次我会更好”的遗憾……全部凝结成了这道超越时间的存在。
虚照子立于九霄之上,周身缠绕九条金色锁链,每一条都刻满古老禁文,象征着天道律令的终极执行权。
他曾以为自己是秩序的守护者,是轮回的仲裁者,是唯一能裁定“何为功德”的存在。
可此刻,他的锁链在震颤。
不是因为外力冲击,而是源自内在共鸣——仿佛这锁链本就是由某种早已腐朽的信念铸成,如今正被那火焰与诵念一点点熔解。
“不可能……”他低声喃喃,“一介凡人,怎敢焚毁天册?怎能引动众生共愿?”
可当他目光触及那倒悬的归源影时,呼吸骤然停滞。
那影子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是从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个缝隙中同时响起:
“你说我是你……可你忘了,我也曾是你。”
虚照子瞳孔一缩。
记忆如潮水倒灌——他曾也是个凡人,也曾蹲在村口帮老妪拾起洒落的豆子;他曾也在暴雨中奔跑,只为把一封信送到前线将士家中;他曾也梦想过一个没有奖惩、人人自发向善的世界……
可后来呢?
他被选中,成为“执规者”,戴上金冠,披上神袍,渐渐忘了当初为何出发。
他开始用数字衡量善恶,用功过决定生死,甚至亲手将“善”变成一种可以交易的商品。
而眼前这道影子,正是他早已抛弃的“本来面目”。
陈凡低头看着手中只剩余温的灰烬,轻轻一笑。
这一笑没有悲愤,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终于解脱的平静。
“我建规则,是为了让人学会自己走。”他低声说道,像是对天地解释,又像是对自己交代,“可若规则成了信仰,那我就成了新的天道。”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巍峨耸立的玉京门。
那曾是他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圣地,如今却显得如此冰冷、僵硬,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埋葬着无数人的初心。
“我不想做神。”他轻声道,“我只想做个还能笑出声的普通人。”
话音落下,归源之影缓缓转身,面向高空。
它的动作很慢,却让整个苍穹为之屏息。
虚照子脸色阴沉至极,双手紧握锁链,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