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赵珩力排众议,擢升定北侯世子萧玦为征北大元帅的消息,如同在已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京城炸开了锅。
质疑、震惊、观望、冷笑……种种情绪弥漫在朝堂内外、市井街巷。一个常年卧病、几无实权、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世子,骤然被赋予总督北境军政、执掌数十万大军生死的权柄,这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儿戏,是皇帝在无人可用下的疯狂豪赌。
然而,圣意已决,不容置疑。
三日后,京城北郊,皇家校场。
旌旗猎猎,甲胄森然。新搭建的点将台高耸肃穆,台下,以京营五万先锋精锐为主的将士方阵肃立无声,兵戈如林,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肃杀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文武百官分列点将台两侧,神情各异。勋贵集团中,永定侯、武宁伯等人面色阴沉,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上。他们既乐得见萧玦这个“病秧子”去北疆送死,又隐隐担忧,若此人真能成事,凭借此番军功,定北侯府必将重新崛起,彻底压过他们一头。而以丞相苏文正为首的部分文臣,则面露忧色,更多的是对未知战局的忧虑。
辰时正刻,鼓乐齐鸣。
皇帝赵珩身着戎装,虽未披全甲,但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长剑,更显英武逼人,眉宇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他一步步踏上点将台的高处,目光如炬,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将士方阵。
“将士们!”赵珩的声音以内力催动,清晰地传遍校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之力,“北狄背信弃义,悍然犯边!朔风城陷落,李崇山将军与数千守军,血染疆场,壮烈殉国!我大燕子民,惨遭屠戮,家园被毁!此乃国仇,亦是家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冲天的怒意与杀伐:“朕,问你们!这血海深仇,该不该报?!”
“报!报!报!”台下五万将士齐声怒吼,声浪如雷,震得地皮都在发颤,汇聚而成的杀气直冲云霄。
“好!”赵珩重重一拍栏杆,“北狄欺我大燕无人,朕今日,就让他们看看,我大燕的好儿郎,是何等的血性!朕,将与你们同仇敌忾,誓要将北狄蛮族,逐出国土,复我河山,以告慰英灵!”
“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再次响起,军心士气被瞬间点燃。
赵珩抬手,压下震天的呼声,目光转向台下肃立一侧的身影:“萧玦!”
“臣在!”一声清越而略显中气不足的回应响起。
只见萧玦今日并未穿着繁复的侯爵礼服,亦未披挂沉重的将军铠甲,仅是一身玄青色窄袖劲装,外罩一件御赐的明光软甲,愈发衬得他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但他一步步走向点将台的步伐,却异常沉稳坚定,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有寒星在其中燃烧,再无半分平日示于人前的病弱之态。
他走到台前,面向赵珩,单膝跪地。
赵珩从身旁内侍捧着的托盘中,郑重拿起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可先斩后奏的“天子剑”,双手平举。
“萧玦听令!朕,今日授你天子剑,晋封你为征北大元帅,总督北境一切军政事务!望你执此剑,统帅三军,奋勇杀敌,扬我国威!望你不负朕望,不负天下万民所托,驱除鞑虏,凯旋而归!”
萧玦抬起头,伸出双手,稳稳接过那柄沉甸甸的天子剑。剑入手微沉,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但他握剑的手指,却异常稳定。
“臣,萧玦,领旨谢恩!”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必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信重!北狄不退,臣,誓不还朝!”
他站起身,怀抱天子剑,缓缓转向台下的万千将士。当他转身的刹那,那股属于世家将门的凛然气场与决绝杀意,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竟让台下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老兵悍卒,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神色。
“诸位将士!”萧玦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我,萧玦,承蒙陛下信重,授此重任。我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看着我这张脸,看着我这般身子,心里在打鼓,在怀疑——一个病夫,凭什么统帅三军?凭什么带我们去打穷凶极恶的北狄人?”
他毫不避讳地将众人心中的疑虑直接捅破,这份坦荡,反而让台下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没错!世子爷从未上过战场,这岂不是拿我等性命当儿戏?」队伍中,一名满脸络腮胡的校尉忍不住低声嘟囔,被他身旁的队正狠狠瞪了一眼。
萧玦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方向,继续道:“我无法向你们保证,此去必定一帆风顺,必定百战百胜!战争,从无定数!我能向你们保证的,只有三点!”
他举起一根手指:“第一,粮草军饷,足额及时!任何人,胆敢克扣前线一粒米,一线银,我怀中天子剑,第一个斩他头颅!”
又举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军功赏罚,绝对公正!无论出身贵贱,凡奋勇杀敌者,必赏!凡临阵退缩、通敌卖国者,必杀!”
最后,他举起第三根手指,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萧玦,将与你们同吃同住,同在阵前!冲锋,我在你们之前!撤退,我在你们之后!若违此誓,犹如此案!”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怀中天子剑!剑光如秋水般潋滟,带着凛冽的寒意,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咔嚓!”
点将台边缘摆放着一张硬木方案,被剑光一劈为二,轰然倒塌!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以及萧玦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决绝狠厉的气势所震慑。那苍白的脸上,此刻唯有冰封般的坚毅与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一剑,斩断的不仅是木案,更是许多人心中的疑虑与轻视!
「元帅威武!」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零星的呼喊汇聚成了统一的声浪:
「元帅威武!」
「追随元帅,驱除北狄!」
「复我河山,扬我国威!」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先前那名嘟囔的络腮胡校尉,此刻也涨红了脸,跟着奋力呐喊。军心,在这一刻,被初步凝聚!
赵珩站在萧玦身后,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将士,看着前方那瘦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凝重。他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第一步,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
点将台仪式结束,大军即将开拔。萧玦并未立刻随先锋部队出发,而是被赵珩单独召至校场旁临时设立的营帐内。
帐内仅有赵珩、萧玦,以及如同影子般存在的「青鸾」。
“爱卿,大军开拔在即,一切所需,兵部、户部会全力配合。”赵珩看着萧玦,沉声道,“你还有何要求,此刻尽可提出。”
萧玦沉吟片刻,道:“陛下,臣确有一事。北狄此次来得蹊跷,攻势迅猛且时机精准。臣怀疑,除却朔风城内部可能存在的疏漏与被收买的军官外,朝中……乃至陛下身边,或也有他们的耳目,为其传递消息。”
赵珩眼神一凛:“你是说……有内奸?”
「不是普通的内奸。」「青鸾」忽然开口,声音冰冷,「根据监察院最新密报,北狄军师柳玄,在朔风城被破前约半月,曾与一神秘人在边境黑市有过接触。虽未能查明神秘人身份,但其使用的信物,与京城某家权贵府上豢养的死士标识,有七分相似。」
“哪家府上?”赵珩追问。
「青鸾」沉默了一下,吐出三个字:「永定侯府。」
帐内温度骤降。
永定侯!盐引案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勋贵之一!若真是他府上死士与北狄勾结……
赵珩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白,脸上掠过一丝骇人的杀机:「好个永定侯!朕还未清算他们盐引贪墨之罪,他们竟敢通敌卖国!」
“陛下息怒。”萧玦冷静道,“此事尚无确凿证据,仅凭标识相似,难以定罪。且若打草惊蛇,恐令其狗急跳墙,或切断所有线索。”
「萧元帅所言极是。」「青鸾」接口,「臣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永定侯府及与其往来密切之人。同时,会设法从北狄那边,反向追查柳玄与那神秘人的联系。」
萧玦看向赵珩:“陛下,此事交由‘青鸾’大人暗中查访最为妥当。臣之所求,是请陛下在臣离京后,对京中某些动向,多加留意。尤其是……关于粮草辎重输送的各个环节。”
赵珩瞬间明白了萧玦的担忧。前线打仗,最怕后方掣肘,尤其是粮草。若真有人心怀不轨,在粮草上做手脚,甚至故意延误,那对前线大军将是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