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洞窟,死寂如墓。
「青鸾」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最后一丝侥幸。兀鹫长老枯槁的身躯剧烈颤抖,那根镶嵌着骷髅头的骨杖几乎要握持不住。他身后的地龙卫,虽然依旧沉默,但那覆面铁盔下闪烁的眼神,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退路已断,援军湮灭,同归于尽的底牌成了笑话,他们从猎杀者变成了瓮中之鳖。
绝望,如同地底滋生的毒藤,缠绕上每一个北狄人的心脏。
赵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胜负的天平已经倾斜,但最后一根稻草,需要他来压下。他向前一步,与「青鸾」并肩,那染血的蟒袍虽破,却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目光沉静如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压,缓缓扫过那群暗沉铁甲的地龙卫。
「地龙卫的将士,」赵珩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洞窟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们是北狄的勇士,精锐中的精锐,应当死在冲锋陷阵的沙场,马革裹尸,荣耀加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陪着这个疯癫的老朽,毫无价值地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甚至死后还要背负导致长老陨落、任务彻底失败的污名!」
他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地龙卫内心最深处的不甘。他们不怕死,但惧怕毫无意义的死亡,更惧怕死后家族蒙羞。
「想想你们的部落,你们的家人!」赵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煽动性的力量,「兀鹫长老此行若全军覆没,长老会震怒,谁来承担罪责?是他这个主导者,还是你们这些‘护卫不力’的执行者?届时,你们的亲人,会得到抚恤,还是会因此被牵连,贬为奴籍?!」
地龙卫队伍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那是对未知惩罚的本能恐惧。北狄长老会的残酷,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兀鹫!」赵珩猛地转头,目光如冷电般锁定心神已乱的老者,厉声喝道,「你看看!看看这些因为你愚蠢的计划、狂妄的自大而陷入绝境的勇士!你口口声声为了北狄,为了王庭,可你的所作所为,是将他们,将北狄最后的精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才是北狄的罪人!」
「你……你胡说!住口!」兀鹫长老气急败坏,挥舞着骨杖,试图打断赵珩的话,但他的声音尖利而苍白,毫无说服力。
「我胡说?」赵珩冷笑,步步紧逼,「若非你刚愎自用,低估我焰朝,何至于让我等潜入腹地?若非你为了所谓的‘功绩’,行此险招,何至于让我焰朝监察院抓住破绽,将你们一网打尽?此刻,地面之上,我焰朝大军恐怕早已严阵以待,你们所有的谋划,都已成泡影!而你,兀鹫,就是这一切失败的根源!」
「不!不是的!是你!是你这个胤朝太子诡计多端!」兀鹫长老精神几近崩溃,赵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剜在他最脆弱的地方。他猛地指向那些火药箱,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疯狂,「就算败了又如何?!老夫还能拉你们一起陪葬!地龙卫!听令!引爆破山雷!炸塌这里!让这胤朝太子给老夫陪葬!这是命令!」
然而,他预想中地龙卫毫不犹豫执行命令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些覆甲的死士,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如同铁铸的雕塑,没有任何动作。只有他们微微偏转的头盔,显示着他们正在……犹豫。
「你们……你们聋了吗?!我是长老会第七席!我命令你们!引爆!」兀鹫长老嘶吼着,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形。
「他们听到了,兀鹫长老。」「青鸾」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但他们更清楚,现在引爆,死的只有你们。我和太子殿下,自有脱身之法。而你,还有你的地龙卫,将永远被钉在北狄耻辱柱上,你们的家族,也将因你们的‘愚蠢抗命’和‘导致长老身亡’而永世不得翻身。」
「青鸾」的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巧妙地扭曲了“抗命”的性质,将责任完全推给了地龙卫的“不作为”和兀鹫的“错误指挥”。
终于,地龙卫中,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小头领,缓缓抬起了手,制止了身后可能出现的骚动。他向前一步,对着兀鹫长老,声音透过面甲,沉闷而带着一丝决绝:「长老,任务……已经失败了。再行引爆,除了徒增无谓牺牲,辱及部族,毫无意义。」
「你……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兀鹫长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着那名小头领,手指颤抖。
「属下不敢。」小头领低下头,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属下只是……不能再看着兄弟们,进行一场注定毫无荣耀的死亡。长老,投降吧。或许……还能为部族,保留一丝元气。」
「元气?哈哈哈哈!」兀鹫长老状若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悲凉,「投降?向这些卑鄙的南人投降?我兀鹫纵横草原一生,岂能受此屈辱?!你们不敢,老夫自己来!」
他猛地举起骨杖,似乎想要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身旁的岩壁,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凸起,或许就是他预设的最终引爆机关!
「咻——!」
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微光,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兀鹫长老抬起的手臂!
「呃啊!」兀鹫长老惨叫一声,整条右臂瞬间麻痹,失去了所有知觉,那沉重的骨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惊恐地扭头,只见「青鸾」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弹出的手指,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如霜。
「在我面前,你没有自杀的资格。」「青鸾」淡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与此同时,那名地龙卫小头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两名地龙卫迅速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牢牢架住了因为手臂麻痹而失去平衡、精神也彻底崩溃的兀鹫长老。
「你们……你们这些叛徒!懦夫!北狄的耻辱……」兀鹫长老徒劳地挣扎着,咒骂着,但声音很快变成了无意义的呜咽。
地龙卫小头领不再理会他,转身,面向赵珩和「青鸾」,缓缓摘下了自己的覆面铁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脸。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赵珩,沉默了片刻,然后单膝跪地,将手中的弯刀双手捧过头顶。
「北狄地龙卫,第三队统领,巴图。」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屈辱,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愿……率麾下士卒,向焰朝太子殿下……请降。」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那数十名地龙卫,在短暂的沉寂后,也纷纷摘。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一个接一个,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刃,单膝跪地。
「铿铿锵锵……」兵器落地的声音在洞窟中回响,宣告着这支北狄精锐的彻底臣服。
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张闯、陈锋以及所有的“陷阵营”将士、锐士,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他们看着眼前跪倒一地的地龙卫,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震撼。太子殿下,仅凭言语,竟然真的兵不血刃地劝降了这支凶名在外的北狄死士!
赵珩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但他面上依旧平静。他走上前,并没有去接巴图捧上的弯刀,而是伸手虚扶了一下。
「巴图统领,请起。」赵珩的声音缓和了许多,「诸位地龙卫的勇士,也请起。你们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我赵珩,以焰朝太子之名承诺,只要你们真心归顺,不再与焰朝为敌,我必善待尔等,并设法保全你们留在草原的部族亲人,不受此事牵连。」
恩威并施,既肯定了他们的选择,又给出了实际的承诺(保护亲人),这远比单纯的武力威慑更能收拢人心。
巴图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感激。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手段如此老辣,心思如此缜密。他重重叩首:「谢殿下!巴图……与麾下弟兄,愿效犬马之劳!」
「好!」赵珩点头,随即下令,「张闯!」
「末将在!」张闯大步上前,虽然身上带伤,但精神振奋。
「立刻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安排人手,接管俘虏,严密看管兀鹫!陈锋!」
「属下在!」陈锋应声。
「带你的人,配合‘青鸾’大人的人,彻底排查整个地下网络,清除所有隐患,确认安全!尤其是这些火药,务必妥善处理!」
「是!」
「青鸾。」赵珩最后看向那神秘的黑衣女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青鸾」微微颔首:「殿下放心,‘风字营’已控制所有出口,地面局势也已基本稳定。北狄此次潜入地底的,除投降之地龙卫及已被肃清者,再无成建制力量。」
「辛苦了。」赵珩真诚地说道。他知道,若非「青鸾」和她背后监察院、风字营的雷霆手段,今日之战,结局难料。
「青鸾」没有再多言,只是默默退到一旁阴影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继续履行着她监察与护卫的职责。
命令一道道下达,残存的焰军将士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清理火药……虽然个个带伤,疲惫不堪,但胜利的喜悦和太子殿下安然无恙的庆幸,支撑着他们完成后续工作。
赵珩走到那堆叠如山的火药箱旁,看着那根被自己亲手斩断的引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惊险,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坚定。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冷粗糙的火药箱壁。
「殿下,」张闯处理完手头紧急事务,走了过来,看着赵珩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破损的袍服,担忧地道,「您的伤势……」
「无妨,都是皮外伤。」赵珩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却看向被两名锐士严密看守、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兀鹫长老,「把他带过来。」
很快,兀鹫长老被带到了赵珩面前。他右臂依旧麻痹,眼神涣散,脸上充满了灰败和绝望,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兀鹫,」赵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无波,「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兀鹫长老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赵珩一眼,又无力地垂下,惨笑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谈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