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之巅,风止云静。
安期生化道而去,只余下那块被岁月磨砺得光洁如镜的巨石,以及陈安手中那枚温润的古朴玉简。
萨守坚等人虽已起身,然面上悲戚之色未消。
目光游移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知晓这是一座埋葬了上古仙道修行的坟墓,可真当置身于这断壁残垣间,感受着那股沉淀了千年的苍凉,心头亦也难免沉重。
“去吧。”
陈安弯下腰,坐在巨石上。
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
“此地虽无活人,却也是上古洞天,残留的阵法禁制、残破法器,乃至那些尚未完全风化的典籍,于尔等而言,皆是触类旁通的资粮。”
“新法虽立,却也不必尽弃古法之妙。”
清虚子几人对视一眼,知晓陈安这是在提点他们。
当即收敛心神,对着陈安背影躬身一礼。
随后各自散开,没入那片宏大而破败的宫阙群中,去寻觅各自的机缘。
金灵却未动,依旧静静立于陈安身侧。
眸子扫视四周,似乎并没什么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你也去。”
陈安抬手,指了指远处那一汪干涸的瑶池。
“你是天地灵物化形,对气机最为敏感。”
“且去看看那瑶池之下,是否还藏有这方洞天最后的一点灵韵根基。”
“若有,便取来,于你修行有益。”
金灵闻言,这才乖巧地点了点头。
足尖一点,身形如玄鸟般掠出,轻盈地落向那片枯竭的池底。
不过片刻,这方绝壁之上,便只剩下了陈安一人。
天地寂寥,唯余风声。
陈安垂眸,摩挲着指尖那枚微凉的玉简。
这是安期生枯坐千年,以最后一点真灵执念凝聚而成的传承,亦是那个早已逝去的璀璨时代,留给后世唯一的遗言。
心念微动,神识如水银泻地,缓缓探入其中。
轰——
识海当中,仿若有一道惊雷炸响。
海量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刷而来,却非杂乱无章,而是化作一幅幅流动的画卷,在陈安眼前徐徐展开。
最初,是方术。
炼丹、服饵、导引、却谷……
那是方仙道最原始、亦是最纯粹的修行法门。
安期生毫无保留,将毕生所学尽数录入其中。
只是陈安仅仅粗略扫过,便并未深究。
这些法门虽妙,却皆依仗天地灵机。
灵机若在,便是登天之梯;灵机若绝,便是无源之水。
修之无益,反受其害。
他的目光越过了这些术法神通,径直落向了玉简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团混沌迷蒙的光团,散发着一种莫名玄奥的气息。
“这是……”
陈安心神微凝,神识触碰那光团的瞬间。
一道苍老而睿智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两千年的时光长河,在他耳畔幽幽响起。
“天道有缺,灵机终竭。”
“吾观天地气数,盛极必衰,此乃定数。”
这是河上公的声音。
那位传说中传授文帝《道德经》,被誉为方仙道之祖的神秘老者。
画面流转。
陈安仿佛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立于邙山之巅,仰观天象,俯察地理,手中龟甲铜钱散落一地。
他在推演。
推演这方天地的未来,推演修行者的末路。
“灵气之衰,非一日之寒,乃天地本源之枯竭。”
“自秦之后,灵机渐隐,仙路断绝。此乃末法大劫,众生皆在劫中,无可幸免。”
画面中,老者的面容枯槁,眼神却愈发亮得惊人。
他以自身寿元为薪,燃尽了最后一点精气神,强行窥探那一线天机。
“劫运循环,否极泰来。”
“两千年……”
老者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期冀。
“两千年后,天地大变。”
“灵机虽死,然道不绝人。”
“当有一线生机,自外而来,或是新法,或是新人,亦或是...新世。”
“此生机不在此界之内,而在变数之中。”
画面戛然而止。
陈安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流转,久久不散。
“两千年……”
他低声自语。
从秦汉之交,到如今的大周建炎,恰好便是两千载岁月。
河上公当年不惜身死道消也要推演出的那一线生机,指的便是自己么?
亦或是...这格物之道开启的全新时代?
“不在此界之内,而在变数之中。”
陈安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笑意。
自己这个界外来客,确实是最大的变数。
而自己所带来的新法与格物,更是彻底改变了这方天地的走向。
古修所求的灵机复苏并未到来,但另一种力量——
蒸汽、钢铁,乃至新法修行,却是填补了这片空白。
“前辈走好。”
陈安将玉简收入袖中,对着虚空遥遥一敬。
“这答案,晚辈替你应下了。”
仙山已死,道却未尽。
然而在这仙墟之上,却也能开出比往日仙葩更绚烂的花。
......
仙山不知岁月长,凡间已是几度惊鸿过。。
就在陈安等人在蓬莱收拢先人遗泽时,仙山外的红尘俗世,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建炎两百零三年,春。
淮水两岸,烽烟四起。
昔日象征着帝国威严的铁轨,如今已被拆得七零八落。
枕木被饥民挖去烧火,铁轨被义军熔铸成兵器。
辅政院虽坐拥百万大军,手握犀利的火器与蒸汽甲士,却因内部倾轧、贪腐横行。
眼
各地的工坊主与新兴世家,或是拥兵自重,或是暗通款曲。
看似庞大的帝国,实则已是一盘散沙。
起义的风,终究是从淮水两岸吹向南北。
首义的明王虽死,可其义子承其遗志,誓死抗周,景从者众。
而在其之下,南北地界上,亦有如同朱重八、陈友谅等人,冉冉升起。
滁州城外。
黑云压城,战鼓雷动。
朱重八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身披一件有些破旧却擦拭得锃亮的铁甲,左臂缠着红巾。
他身后,是数千名同样裹着红巾、手持火铳长矛的士卒。
“重八哥,这滁州城墙高厚,还有那劳什子蒸汽炮台,咱们这几千号人,能啃得下来吗?”
徐达策马行至朱重八身侧,望着远处那座戒备森严的城池,眉头微皱。
“啃不下来也得啃。”
朱重八声音沉稳,没有半分动摇。
“定远太小,养不起咱们这么多弟兄。要想活下去,要想壮大,就必须拿下滁州,以此为基。”
他目光扫过城头那几门黑洞洞的炮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朝廷的那些蒸汽炮,威力虽大,却笨重迟缓,且极度依赖煤炭供给。”
“汤和!”
“在!”
汤和拍马而出。
“我让你带人去断了城外的运煤铁路,可曾办妥?”
“放心吧!”
汤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几里铁轨早就被兄弟们扒了个干净,连路基都给挖断了。没个十天半个月,他们别想运进一斤煤!”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