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台上,海风猎猎。
陈安负手而立,目光穿透了层层云霭,落在那片波涛汹涌的东海深处。
身后,清风、马灵、乔道清、清虚子四人静默盘坐,吐纳着这黎明前最为纯净的第一缕紫气。
数十名长生门三境弟子,亦是如雕塑般伫立于庐舍前。
气机连成一片,隐隐与这天台山的山势相合。
忽而。
天际尽头,那原本沉寂的云海,骤然翻涌。
一道紫色的雷光,恍若游龙出海,撕裂了黎明前的昏暗,自西方天际呼啸而来。
雷声隐隐,却不显暴虐,反倒透着一股中正平和、堂皇浩大的气象。
“来了。”
陈安神色平淡,轻声低语。
清风等人闻声,纷纷睁开双眼,起身向西望去。
只见那雷光转瞬即至,落于望仙台前百丈开外的一处空地上,化作数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着粗布道袍,面容清癯,背负一口古拙桃木剑,周身隐有雷屑跳动,生灭不息。
正是当今道门执牛耳者,神霄派祖师,萨守坚。
而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三位气度不凡的老道。
一位身披紫绶八卦衣,手持拂尘,乃是龙虎山当代天师,张嗣先。
一位鹤发童颜,腰悬葫芦,乃是阁皂山灵宝派当代掌教。
最后一位,则是一袭灰袍,却难掩眼中精光,乃是茅山上清派的太上长老。
“弟子萨守坚,拜见恩师。”
萨守坚甫一落地,便快步上前,对着陈安行弟子大礼,神情恭敬,一如当年山野初见。
身后三位掌教、长老,同样神色肃穆,齐齐稽首:
“晚辈见过陈真人。”
人的名,树的影。
陈安虽避世两百载,然而他的声名却也丝毫未减。
甚至还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厚重。
“无需多礼。”
陈安虚抬右手,一股柔和之力将众人托起。
目光落在萨守坚身上,打量片刻,微微颔首。
“四境稳固,雷法圆融。看来这些年,你在红尘中历练,并未荒废修行。”
“皆赖恩师昔日教诲。”
萨守坚起身,立于一旁,神态谦卑。
陈安又看向其余三人,目光平和。
“三位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
“真人客气。”
龙虎山天师张嗣先上前一步,恭声道:
“家祖继先公临终前曾有遗训,言两百年天时将至,若真人出山,龙虎山上下当唯真人马首是瞻。”
“今日得见真人仙颜,实乃晚辈三生有幸。”
阁皂山与茅山的掌教亦是纷纷附和。
当年林灵素、王文卿、张继先等人先修古法,后转新法。
虽然未能入四境,却也皆是惊才绝艳之辈。
他们与陈安坐而论道,受赠新法,这份香火情,传承至今,未曾断绝。
“故人已矣......”
陈安听闻故旧名号,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林灵素的狂放,王文卿的温润,张继先的通透......
那些鲜活的面孔,终究是随着那滚滚红尘,化作了冢中枯骨。
“坐吧。”
陈安随手一挥,身前地面上的青石自行隆起,化作几方石凳。
金灵适时上前,为众人奉上早已备好的清茶。
众人落座,一时无言。
唯有山风呼啸,松涛阵阵。
良久,萨守坚方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恩师,弟子此番一路行来,见这中原大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心中...实难平静。”
他虽修的是神霄雷法,证的是仙道金箓,可终究是心系苍生。
这一路西来,他看到了淮水两岸的赤地千里,看到了红巾军与蒸汽甲士的血腥厮杀,亦看到了那被战火摧毁的无数城池与工坊。
这般惨状,比之当年金人南侵,亦不遑多让。
“格物之道,本为利民。”
萨守坚轻叹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迷茫。
“昔日林太师与岳郡王推行新政,建立格物监,本意是为大周开万世太平。”
“可如今看来这钢铁巨兽、蒸汽机械,反倒成了祸乱之源。”
“世人沉迷于物欲,追逐于利益,以致人心崩坏,道德沦丧。”
他抬起头,望向陈安。
“恩师,这...也是‘道’的演化么?”
其余几位掌教闻言,亦是纷纷侧目。
他们虽身在方外,却也对此深有感触。
这两百年来,格物之道的兴起,对传统道门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世人只信手中的火铳与蒸汽,不再敬畏鬼神,不再供奉香火。
若非新法确有其实,可至超凡。
恐怕是连这最后的道统,都要断绝。
陈安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神情平淡。
“是,亦不是。”
他放下茶杯,潺潺目光看向众人。
“萨守坚,你可知,何为修行?”
萨守坚一怔,随即正色道:
“修身养性,感悟天地,超脱生死,是为修行。”
“不错。”
陈安微微颔首。
“修行,乃是向内求索。”
“是发掘自身宝藏,以一己之力,夺天地造化,补足自身缺陷,最终求得大自在,大逍遥。”
“此乃个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