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地窜进屋,老狗围着胡安娜直转圈,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尾巴摇得像风车。林秀花抄起扫帚往外赶:去去去,别毛手毛脚碰着人!
胡安娜被婆婆按在炕头,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捂得鼻尖冒汗。冷志军揉着脑门凑过来,想摸媳妇的手又不敢,憋了半天冒出一句:真...真有了?
十有八九!林秀花端来碗红糖水,头三个月最要紧,得仔细将养着。说着瞪了眼儿子,打今儿起,你搬西屋睡去!
冷志军张张嘴,看见老丈人胡炮爷拎着酒葫芦冲进院,又把话咽回去了。老爷子显然是路上就听说了,葫芦嘴都没拧开就往冷志军怀里塞:好小子!给你老丈人长脸!
屋里霎时挤满了人。赵寡妇送来一篮子鸡蛋,王婶子提来两只老母鸡,连屯东头九十岁的赵老太爷都让孙子搀着来了,抖抖索索摸出个长命锁:留着给我重孙子......
胡安娜脸红得要滴血,手指头绞着被角。冷志军蹲在炕沿底下剥烤土豆,剥好了递过去,小声说:吃点儿,刚烤的。
外头忽然传来林志明的大嗓门:冷哥!陷阱套着狐狸了!这小子提着只火红的狐狸冲进屋,看见满屋子人吓了一跳。等弄明白怎么回事,他把狐狸往地上一扔,扭头就往家跑:我告诉我爸去!
热闹到后半晌才散。林秀花把人都送走,关起院门开始立规矩:军子,从明儿起,砍柴挑水的活儿归你。安娜就管做做饭,重活不许沾手。
冷潜蹲在院里磨猎刀,磨两下就笑一声。老爷子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往仓房走:得找块软木,给我孙子做个摇车。
胡安娜悄悄掀开被子想下地,被婆婆一眼瞪回去。妈,酸菜还没腌完呢......
腌啥腌,我自个儿来。林秀花系上围裙,你躺着,晚上给你炖鸡汤。
日头偏西时,院里又响起踩酸菜的声音。只是这回动静轻了许多,林秀花踩着踩着就要停下手听听屋里的动静。灰狼趴在窗根底下,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暖光。
冷志军蹲在灶前烧火,火苗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他忽然站起身,从梁上取下个麻雀窝——里头有他春天掏的鸟蛋壳,雪白的,指甲盖大小。
留着。他把蛋壳递给炕上的媳妇,等娃生了,用这个装痱子粉。
胡安娜接过蛋壳,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窗户外头,最后一口酸菜缸也封了顶,压缸石沉沉地压住缸口的塑料布。北风刮过院墙,带着股初冬的凛冽,可屋里暖得让人想打盹。
林秀花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卧着两只油汪汪的鸡腿。趁热吃,老太太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往里搁了把黄芪,最补气血。
冷志军看着媳妇小口小口喝汤,忽然觉得灶坑里的火苗跳得格外欢实。他摸出烟袋想抽一口,想起媳妇闻不得烟味,又讪讪地塞了回去。
掌灯时分,胡安娜枕边多了好些零碎——赵寡妇送的红布头,王婶子给的虎头鞋样子,还有林秀花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冷志军小时候戴过的银镯子。
睡吧。林秀花吹灭油灯,妈在外屋守着。
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着炕上并排摆着的两床被褥。冷志军磨蹭半天,还是抱了铺盖要去西屋。临走时,他往媳妇被窝里塞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胡安娜听着外屋婆婆纳鞋底的哧哧声,还有西屋丈夫翻来覆去的动静,忍不住把脸埋进被子里笑了。被角有股阳光的味道,还有丈夫身上淡淡的火药味,混在一起,成了顶好闻的安神香。
后半夜下了场小青雪,窗棂上结的霜花像极了松针。林秀花起来给炕添柴,听见西屋儿子在说梦话,含含糊糊的,像是在教娃娃认兽踪。老太太抿嘴一乐,往灶坑里添了把耐烧的柞木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