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早膳同样精致。丁魁早已等候在此,见到萧凡,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关切的笑容:“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小女伺候不周之处,还望大人多多包涵。”他目光在萧凡和丁玲珑之间微妙地扫过,带着探究。
萧凡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尴尬,拱手道:“丁大人说哪里话,是本官酒后失仪,叨扰丁小姐了。贵衙客房舒适,一觉到天亮。”他绝口不提具体细节,反而更显得暧昧不清。
丁魁哈哈一笑,心领神会,不再追问,热情地招呼萧凡入席。席间,他绝口不提盐政、账册,只谈风月,论诗词,仿佛昨夜那场暗藏机锋的宴会从未发生过。
萧凡也乐得配合,言谈间似乎对昨夜的“琴音”和“佳人”念念不忘,对丁魁更是客气了几分,甚至隐隐流露出“以后在扬州,还需丁大人多多关照”的意思。
早膳用罢,萧凡便起身告辞,理由是要回驿馆“处理公务”,并再次“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丁大人,那账册…今日便派人送过去吧,让本官手下那个书吏先看着。”
“一定一定!下官即刻就办!”丁魁满口答应,亲自将萧凡送出运司衙门大门,态度恭敬无比。
看着萧凡和谢宝树骑马远去的背影,丁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化为一片阴沉。他回到书房,掌印郎中立刻凑了上来。
“大人,如何?玲珑那边…”掌印郎中低声问道。
丁魁冷哼一声:“玲珑昨夜未能得手,那迷情蛊…似乎出了点意外。”他并未完全相信丁玲珑含糊的回报(她只说萧凡醉得太死,无法施术),心中存有疑虑,“不过,看萧凡今早那模样,倒不像是完全清醒。或许只是运气好,或许…他是装的,但至少,他对玲珑确有几分意思,对查账也明显敷衍。这便够了。”
“那账册…”
“送过去!”丁魁断然道,“就按原计划,把那份‘精心准备’的给他!再让账房那边做好准备,应付那个小书吏的查验。本官倒要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花来!”
他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扬州街景,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厉色:“萧凡此子,确有几分小聪明,也好色,但终究年轻气盛,易被迷惑。传话给莲社那边,计划第一步已成,可以进行第二步了。让那边的人,给我们的钦差大人,再添几把火,让他在这扬州温柔乡里,陷得更深些!另外,京城那边,也要加紧活动,弹劾的奏章,该递上去了!”
“是!大人英明!”
回到驿馆,萧凡屏退左右,只留下石虎、谢宝树和冷锋。
“大人,您没事吧?那妖女没把您怎么样吧?”石虎迫不及待地问道,上下打量着萧凡,生怕他少了块肉。
萧凡摇摇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无事。冷锋,昨夜可有异动?”
冷锋言简意赅:“后园守卫增加三倍,暗哨五处。子时三刻,有两人试图接近厢房,被琴声所阻,未再靠近。丑时末,丁魁心腹进入丁玲珑房间,停留约一炷香离去。”
萧凡点点头,看向谢宝树:“宝树,都记下了?”
谢宝树连忙点头,翻着小本本:“记下了!丁魁及其属官所有人的反应、对话,还有…还有那丁玲珑的琴声…都很奇怪。”
“嗯。”萧凡从袖中取出那枚极小、非金非玉、刻着诡异花纹的“迷情蛊”,放在桌上,“这便是他们准备用来对付我的东西。”
石虎倒吸一口凉气:“好阴毒的东西!”
谢宝树更是后怕不已。
“丁魁老奸巨猾,并未完全信任我的表演。”萧凡冷声道,“他一方面继续用美人计和账册麻痹我,另一方面,必然还有后手。那账册,很快就会送来,必是陷阱重重。”
果然,午后,盐运使司便派了一队兵丁,将那沉重的紫檀木账匣送到了驿馆,态度恭敬。
账册一到,谢宝树立刻带人开始紧张的核查工作。然而,正如萧凡所料,这些账册做得天衣无缝。盐引发卖、税银入库、核销记录…所有数据严丝合缝,账目平衡,笔迹工整,印章齐全,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甚至连纸张墨迹都做了旧处理,毫无瑕疵。
“大人,这账…太干净了!”连续查了一天一夜,谢宝树顶着黑眼圈,沮丧地汇报,“每一笔都合情合理,根本找不到任何漏洞!丁魁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这套假账!”
萧凡似乎并不意外,他随手翻着一本账册,目光却落在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经手人签名和印章上:“假作真时真亦假。越是完美无缺,越是最大的漏洞。十年盐运,上下其手,岂能毫无痕迹?他既然敢拿出来,就说明真账早已被销毁或藏在绝密之处。查,是查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石虎急了,“难道就让他这么蒙混过去?”
“蒙混?”萧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既然把戏台搭好了,本官若不唱下去,岂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宝树,继续查,大张旗鼓地查,做出绞尽脑汁、一无所获的焦头烂额状。让丁魁以为,我们真的被这套假账难住了,只能在这些无关痛痒的数字里打转。”
“大人的意思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萧凡目光锐利,“丁魁的弱点,不在账册,而在人。金世荣的供词里,提到了盐引私下流转的‘黑市’,提到了几个专门替丁魁和各大盐商处理‘黑钱’的地下钱庄。还有…那位神秘的‘莲翁’和京城的关系。这些,才是突破口。”
他看向冷锋:“冷锋,你带几个机灵的生面孔,从今天起,给我盯死扬州城最大的几家赌场、青楼、当铺,尤其是城南的‘汇通钱庄’和城北的‘永利典当行’!我要知道,都是哪些人在那里进行大额的金银交割、盐引质押!顺藤摸瓜,找到他们背后的主人!”
“是!”冷锋领命,无声退入阴影。
“石虎,你伤好些了,就带人去‘拜访’一下扬州府那些被丁魁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中小盐商。他们深受盘剥,对丁魁和三大盐行(裕通、隆昌、泰和)早已怨声载道。许以重利,晓以利害,撬开他们的嘴,拿到丁魁索贿、摊派的实证!”
“明白!老子早就想收拾那帮龟孙了!”石虎摩拳擦掌。
“至于我…”萧凡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盐运使司的方向,“丁魁不是想用美人计拖住我吗?本官就遂了他的愿。宝树,递帖子去运司衙门,就说本官对丁小姐的琴艺念念不忘,明日想邀她泛舟瘦西湖,请丁大人行个方便。”
谢宝树一愣:“大人,您这是…”
“丁玲珑此女,心思复杂,并非铁板一块。她是丁魁的棋子,或许也是突破口。”萧凡眼神深邃,“更何况,与她周旋,才能让丁魁彻底放心,方便你们暗中行事。”
一场新的暗战,在扬州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再次展开。萧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自身为饵,继续牵引着丁魁的视线,而真正的杀招,已悄然刺向对手最柔软的腹地。丁魁以为自己稳坐钓鱼台,却不知网已悄然收紧,而他引以为傲的美人计和假账,正在成为埋葬他自己的第一铲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