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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鸿门宴(1 / 2)

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请柬,用的是洒金熏香的花笺,字迹圆融富态,语气谦恭备至,邀请钦差大人萧凡于三日后晚间,移驾运司后园“澄碧轩”,赴一场“便宴”,名为“压惊洗尘,兼呈账册以备垂询”。

“呵,‘便宴’?”石虎捏着请柬,嗤笑一声,粗犷的脸上满是鄙夷,“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大人,那丁魁跟莲社、跟白莲妖妇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会儿示好,八成是看金世荣栽了,怕火烧到他身上,想探探口风,甚至…下黑手!”

谢宝树则忧心忡忡地翻着他的小本本:“大人,丁魁此人,科举出身,在扬州盐运使任上已近十年,素有‘笑面佛’之称,长袖善舞,据说与京城多位勋贵交情匪浅。他突然主动邀请,还答应提供账册,恐怕…宴无好宴。会不会是缓兵之计,或者…另有图谋?”

萧凡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沉静地看着那封华丽的请柬。丁魁的主动,在他意料之中,却又透着不寻常。白驹场风暴刚过,金世荣的供词虽未公开,但丁魁这等老狐狸,必然已嗅到危险。此刻邀请,示弱、试探、拉拢、甚至…灭口,皆有可能。而那“兼呈账册”的承诺,更像是一块包裹着毒药的蜜糖。

“账册是关键,也是陷阱。”萧凡缓缓开口,“丁魁经营盐运使司十年,账目必然做得滴水不漏。他敢拿出来,要么是早已准备好应对查验的假账,要么…那账册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足以将查验之人拖入深渊的诱饵。”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盐运使司衙门那巍峨的飞檐:“既然他设下此局,本官若不去,反倒显得怯了,更会让他有了防备和操作的时间。这宴,必须赴。”

“可是大人!”石虎急道,“那丁魁阴险狡诈,万一在酒菜里下毒,或者埋伏刀斧手…”

“所以,不能让他有机会用强。”萧凡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他既然想玩软的,本官就陪他玩玩。他不是素有‘笑面佛’之称,喜好风雅,善于交际吗?本官就让他以为,他那一套…对本官有效。”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石虎和谢宝树:“石虎,你伤势未愈,留守驿馆,掌控全局,严密监视莲社及盐商动向,若有异动,随时接应。谢宝树,你随本官赴宴,你的任务,是看清宴会上每一个人,记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丁魁和他心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小动作。冷锋,”他看向阴影中的护卫,“你暗中潜入运司后园,蛰伏待命。若宴会有变,或见我信号,即刻动手,擒贼先擒王!”

“是!”三人领命。

萧凡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至于本官…就好好演一演,一个骤逢大胜、志得意满,却又被江南软风酥雨稍稍侵蚀了心防的…年轻钦差吧。”

三日后,华灯初上。

盐运使司衙门后园,澄碧轩。

与其说是官衙宴厅,不如说是一处极尽奢华的私家园林胜境。轩外曲水流觞,奇石罗列,名贵花木掩映;轩内更是雕梁画栋,铺陈着来自苏杭的锦绣地毯,悬挂着前朝名家的真迹字画。琉璃灯盏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雅却昂贵的合香,与园中夜来香的馥郁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萧凡只带了谢宝树一人,准时赴约。

丁魁早已率领运司衙门的大小属官,在轩外迎候。这位盐运使果然人如其号,五十上下年纪,面团团,富态态,未语先笑,一身绛紫色团花便袍,更显和气生财。他见到萧凡,立刻快步上前,深深一揖,笑容可掬:“哎呀呀,萧大人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恕罪啊!”

他态度热情得近乎谄媚,亲自引着萧凡入内,介绍席间作陪的官员——都是运司衙门的核心人物,如掌印郎中、库大使、经历等,个个衣着光鲜,笑容满面,言辞恭维,滴水不漏。

宴席摆设更是极尽巧思。非是寻常圆桌,而是每人一席独立的紫檀木小案,按品级排开。案上器皿非金即玉,或是官窑极品,在灯下流光溢彩。菜肴更是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淮扬菜系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清炖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大煮干丝、水晶肴肉…一道道流水般呈上,色香味形器,无一不臻至完美。酒是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醇厚绵长。

“萧大人年轻有为,雷霆手段,一举平定白驹场暴乱,揪出金世荣那等害群之马,实乃扬州百姓之福,朝廷之幸啊!下官敬佩之至!来,下官敬大人一杯,为大人压惊洗尘!”丁魁率先举杯,言辞恳切,仿佛对萧凡的举措由衷赞赏。

众属官纷纷附和,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宴席之初,气氛热烈而“和谐”,仿佛真的只是一场为钦差庆功的盛宴。

萧凡面带微笑,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言语间也适当流露出几分少年得志的疏狂,对丁魁的奉承似乎颇为受用,偶尔还会点评一下菜肴的精致、器物的名贵,俨然一副被江南富贵温柔乡稍稍迷惑了心神的模样。谢宝树则谨记使命,低着头,看似专注于美食,实则耳朵竖得老高,手指在袖中悄悄记录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丁魁见时机差不多了,话锋微微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唏嘘:“说来惭愧,金世荣之事,下官亦有失察之过。裕通盐行毕竟是我扬州纳课大户,谁知竟如此胆大妄为,欺压灶户,酿成大祸!幸得大人明察秋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他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哦?丁大人有何难处,但讲无妨。”萧凡放下酒杯,脸上带着酒意,眼神却依旧清明,只是伪装出了一丝好奇。

“唉,”丁魁叹了口气,“盐政之弊,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寒。金世荣虽恶,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许多事,下官也是有心无力。就比如这盐引账册…”他拍了拍手。

两名书吏立刻抬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匣子上前,打开,里面是厚厚几大摞装订整齐的账册。

“大人请看,这便是运司近三年的盐引发放、核销、税银入库的总账副本。”丁魁指着账册,一脸坦诚,“账目清晰,条列分明,皆可核查。下官深知大人奉旨查案,责任重大,故早已命人准备妥当,大人随时可调阅复核。若有任何疑问,下官及运司同僚,定当全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极低。

萧凡看着那厚厚的账册,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这账册,外表光鲜,内在不知有多少猫腻,必然是经过高手精心炮制,足以应对一般查验。丁魁此举,既是示弱表态,更是试探——试探萧凡查账的决心和能力深浅。

萧凡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赞叹道:“丁大人果然办事稳妥,账目清晰,井井有条。有丁大人这般干吏坐镇,本官就放心多了。查账之事,不急在一时,待本官闲暇时,再慢慢看来。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让这些枯燥数字,败了诸位雅兴。来,喝酒!”他竟将账册丢回匣中,再次举杯,似乎对查账并不十分上心。

丁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放松,连忙举杯附和:“大人说的是!公务虽重,亦需张弛有道!是下官迂腐了,该罚,该罚!”他仰头饮尽,席间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看似宾主尽欢之际,轩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咚之声,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幽幽香气,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种熏香,更清冷,更勾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月色花影之中,一位绝色佳人,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袅袅娜娜而来。

她一袭天水碧的软烟罗长裙,裙摆绣着疏落的墨竹,外罩一件月白色蝉翼纱的广袖长衫,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住。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不点而朱,肤若凝脂,通身上下并无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清冷出尘、我见犹怜的气质。怀抱一张古琴,更添几分雅致。

她的出现,仿佛一瞬间吸走了所有的光华,连琉璃灯盏都黯然失色。席间不少官员都看得呆了,呼吸为之一窒。

丁魁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连忙起身笑道:“哎呀,忘了与大人介绍。此乃小女丁玲珑,自幼酷爱音律,尤善琴艺。闻听钦差大人乃少年英杰,文武双全,心生仰慕,特来献曲一首,为大人助兴,还望大人莫要嫌弃小女技艺粗浅。”

丁玲珑?女儿?萧凡心中冷笑更甚。丁魁这老狐狸,为了攀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女儿”都推出来了。此女气质绝佳,绝非寻常闺秀,更不像丁魁这等俗物能生养出来的,八成是精心培养的扬州瘦马,或是网罗来的奇女子,冠以父女之名,用作高级筹码。

那丁玲珑臻首微垂,向萧凡盈盈一礼,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冷中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柔媚:“民女玲珑,见过钦差大人。粗陋技艺,恐污大人清听。”她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萧凡一眼,那眼神清澈又迷离,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仰慕,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涟漪。

萧凡脸上适时的露出惊艳之色,目光在丁玲珑身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笑道:“丁大人过谦了。令嫒仙姿玉色,气质超凡,能得闻仙音,是本官的荣幸。”他言语中带着欣赏,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符合一个“稍有动心但仍持重”的年轻官员形象。

丁玲珑浅浅一笑,如同冰莲初绽,更添风致。她在早已备好的琴案前坐下,纤纤玉指轻拨琴弦。

叮咚…淙淙…

一曲《高山流水》从她指尖流淌而出。琴技果然高超,时而高亢如山岳巍峨,时而婉转似流水潺潺,意境悠远,情感充沛,显然深得其中三昧。月色、花香、美人、仙音…构成了一幅极具诱惑力的画面,不断软化、侵蚀着人的心防。

席间众人皆沉醉其中,包括丁魁,他眯着眼,捻着胡须,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萧凡也看似听得入神,手指随着节拍轻轻敲击桌面,眼神中流露出欣赏甚至一丝…迷恋。谢宝树在一旁看得心头狂跳,手心出汗,生怕大人真的中了这美人计。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击节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