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下,只见扬州知府赵文康一脸“惊怒焦急”,带着大批衙役、盐丁,甚至还有不少身着儒衫、显然是“莲社”成员的士绅,正乘着数艘大船,气势汹汹地向小岛围拢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一个满脸戾气、穿着锦袍的年轻人,正指着听雨轩嘶吼:“就是那个狗官钦差!我亲眼看到他杀了竹居士!为竹居士报仇啊!”——此人,正是沈墨竹口中提到的裕通盐行少东家,金世荣!
船未靠岸,金世荣已经按捺不住,带着几个凶悍的家丁,率先跳上岸,冲向听雨轩!赵文康带着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砰!”
听雨轩的门被金世荣一脚踹开!
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沈墨竹,胸前一片刺目的血红!以及…蹲在尸体旁,手上还沾着血迹的萧凡!还有萧凡手中,那片刚从沈墨竹手心取出的、染血的靛蓝色湖绸碎片!
“狗官!你…你好狠毒的心肠!”金世荣目眦欲裂,指着萧凡,声音因“悲愤”而颤抖,“竹居士德高望重,不过与你论了几句盐政民生,你竟因见解不合,就下此毒手!我金世荣与你势不两立!”他演技精湛,将一个“目睹惨剧、悲愤填膺”的苦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文康“大惊失色”,踉跄几步,指着萧凡,痛心疾首:“萧…萧大人!你…你…你怎能如此!竹居士乃扬州士林领袖,德高望重!你…你就算查案心切,也不能…不能滥杀无辜啊!”他身后那些莲社士绅更是群情激愤,纷纷怒斥:
“暴虐!残忍!”
“杀人凶手!”
“拿下他!为竹居士偿命!”
无数道愤怒、惊恐、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萧凡!人证(金世荣“亲眼所见”)、物证(萧凡“手持凶器布片”)、杀人现场(萧凡就在尸体旁)、杀人动机(“见解不合”)…所有要素齐全!在所有人看来,萧凡就是杀害沈墨竹的凶手!百口莫辩!
冷锋浑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挡在萧凡身前,短刃横胸,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涌进来的众人,低声道:“大人,杀出去?”
萧凡缓缓站起身,无视了金世荣的咆哮和赵文康的指责,也仿佛没有看到那些指向他的刀枪和愤怒的目光。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染血的靛蓝绸布,又看了看地上沈墨竹尚有余温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和…一丝悲悯。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叫嚣的金世荣和“痛心”的赵文康,投向人群后方那些沉默的、眼神复杂的莲社士绅,投向更远处被火光映红的瘦西湖水。白莲夫人…好狠的手段!好精妙的布局!用沈墨竹的死,彻底将他逼入绝境!不仅坐实了他“残暴滥杀”的恶名,更彻底激化了扬州士林对他的敌意,将可能同情灶户的中间力量推到了对立面!金世荣的出现,更是将矛头引向了金不换的残余势力,混淆视听,也为他下一步行动制造了障碍!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自证清白?
“都住口!”萧凡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大威压的声音震慑住,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萧凡将那片染血的绸布举到眼前,迎着跳跃的火光,声音清晰而冰冷地传遍全场:“赵知府,金少东家,还有诸位士绅贤达。你们口口声声说本官是凶手,只因本官恰好在此,手中恰好拿着这片布?”
他目光如电,扫向金世荣:“金世荣,你说你亲眼所见?那本官问你,你是何时登岛?从何处登岛?本官行凶时,用的是何种凶器?是左手还是右手?本官与竹居士最后交谈了什么,竟至于要痛下杀手?你既亲眼所见,想必能说得一清二楚!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尚方剑下,不吝多斩一颗狗头!”他最后一句杀气凛然,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金世荣!
金世荣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凌厉的杀气所慑,气势不由得一窒,眼神闪烁,支吾道:“我…我就在湖岸巡逻,听到轩内有争执声,然后…然后就看到你行凶…天那么黑,我哪看得清你用什么东西、哪只手…”
“看不清?”萧凡冷笑一声,步步紧逼,“那你如何能笃定是本官行凶?而不是另有其人趁本官离开之际下手?这片布,”他晃了晃手中的碎片,“是在竹居士紧握的手中发现的!这是他临死前,从凶手身上扯下的!此乃上等湖绸,金线滚边,价值不菲!试问本官今日所穿,可是此等衣料?”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凡身上那件玄青色的、质地精良但样式朴素的官袍,显然并非湖绸。而金世荣和他身边几个凶悍家丁的衣着…却正是绫罗绸缎,尤其金世荣袖口,隐约可见金线刺绣!
金世荣脸色一变!
萧凡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本官倒要问问金少东家!你裕通盐行,身为扬州大盐商之一!竹居士方才与本官言谈,句句直指尔等盐商压榨灶户、操纵盐引!更点明你金世荣在白驹场压价提额,逼反灶户!他话音未落,便遭毒手!而你金世荣,恰在此时‘恰好’出现,口口声声指认本官!更巧的是,凶手留下的这块布,与你等所穿何其相似!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赵文康:“赵知府!竹居士临死前,紧握此物!此乃追查真凶之关键!你身为地方父母,不思立刻封锁现场,保护物证,缉拿真凶,反而听信一面之词,率众围攻本钦差!是何居心?!莫非…你与那真凶,早有勾结?!还是怕竹居士死前,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疾风骤雨,打得金世荣哑口无言,脸色煞白!更打得赵文康额头冷汗涔涔,连连后退,张口结舌:“下官…下官…大人息怒…下官也是接到哨音报警,忧心竹居士安危,才…”
那些原本群情激愤的莲社士绅,此刻也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萧凡的反击太犀利了!瞬间将“凶手”的嫌疑,反扣到了金世荣和盐商头上!更隐隐指向了赵文康的“不作为”甚至“包庇”!
现场的气氛,瞬间逆转!
然而,就在这僵持之际,远处扬州城的方向,突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而起!隐隐传来混乱的呼喊声!位置…正是白驹盐场的方向!
“大人!不好了!”一个绣衣卫快马冲至湖边,隔着湖水对着小岛声嘶力竭地大喊,“白驹场…白驹场灶户暴动了!数千人冲击盐场衙门!打伤盐丁!放火焚烧仓廪!场面…场面彻底失控了!他们喊着…喊着‘杀狗官钦差,为竹居士报仇’!还有…‘杀盐商,夺盐场’!”
轰!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现场所有人的心头!
白驹场暴动!彻底失控!
口号直指萧凡(为竹居士报仇)和盐商(杀盐商,夺盐场)!
时机…恰好就在竹居士被杀、萧凡陷入困局之时!
赵文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萧凡厉声道:“萧大人!你看到了!你听到了!这就是你查盐的结果!竹居士因你而死!灶户因你而反!扬州大乱在即!你…你难辞其咎!本官必须立刻回城平乱!来人!保护现场!看住…看住钦差大人!”他语无伦次,却明确地将扬州大乱的责任扣在了萧凡头上,并意图将他“看管”起来!
局面,彻底失控!陷入了最凶险的混乱!
栽赃嫁祸未平,民变烽烟又起!
萧凡被彻底困在了风暴的中心!一边是“杀害名士”的嫌疑,一边是“激起民变”的罪责!
白莲夫人的天罗地网,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出了它最狰狞、也最致命的面目——不惜引爆整个扬州的混乱,也要将萧凡彻底埋葬!
火光映照着萧凡冰冷如铁的脸庞,他看着远处扬州城冲天的火光,听着湖岸传来的混乱喧嚣,感受着周围或愤怒、或惊恐、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
他缓缓握紧了腰间尚方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赵文康,扫过眼神怨毒的金世荣,扫过惊疑不定的士绅,最终投向那火光冲天的扬州城方向。
“冷锋。”萧凡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
“在!”冷锋如同出鞘的利刃。
“谁敢阻我,”萧凡一字一句,如同寒冰碎裂,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杀无赦!”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象征无上皇权的玉牌——尚方剑令!高高举起!
“本官奉旨巡按!尚方剑在此!如朕亲临!”他的声音如同龙吟,穿透夜空,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扬州知府赵文康,治下无方,酿成民变!更涉嫌构陷钦差,包庇真凶!即刻革职!押入大牢!待查!”
“金世荣!涉嫌杀害竹居士,煽动民乱!即刻拿下!严加审讯!”
“所有衙役盐丁听令!随本官前往白驹场!平乱!缉凶!敢有阳奉阴违、临阵退缩者,斩!敢有趁乱劫掠、残害百姓者,斩!敢有妖言惑众、煽风点火者,斩!”
三声“斩”字,如同三道惊雷,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心头!
赵文康和金世荣瞬间面无人色!那些衙役盐丁更是被这滔天的威势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无人敢上前执行那“看管”的命令!
萧凡不再看他们一眼,手持尚方剑令,大步流星,穿过噤若寒蝉的人群,走向岸边的小船。冷锋紧随其后,短刃在手,眼神如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妄动的人。
“开船!去白驹场!”萧凡的声音斩钉截铁。
小船离岸,破开被火光映红的湖水,向着那动乱的中心,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去!留下身后小岛上,一片死寂和惊惶。
孤身闯营,只手平乱!前有失控的民变狂潮,后有栽赃的杀身之祸,暗处更有白莲夫人致命的獠牙!萧凡以尚方剑为旗,以一身胆魄为甲,毅然冲向了这扬州天罗地网最狂暴的漩涡中心!